杨菀再出鬼门关的时候,人是被抬出来的。
她腿软,站不住。
别说杨菀一个弱女子,就是卢忠第一次进解刳院,都是两条腿打颤。
并不是血腥,而是那种冷静。
杨菀四肢无力的被抬着,面目狰狞、声嘶力竭的喊道:“不要碰我!我不要被解刳!放开我!”
“女修罗!啊,是修罗!”
卢忠上前打晕了杨菀,再不晕,什么都审不出来了。
从解刳院吹出的风,都是带着丝丝凉意,这里为大明医学的进步做出了重要贡献,但是卢忠还是不敢进这里。
冉思娘这一轮的解刳院坐班已经结束,她收拾好了私人物品,离开了解刳院,坐上了轿撵,直奔讲武堂而去。
陛下在讲武堂有自己的寝室,稳婆算好了日子,今天是个好日子,她跟了陛下三年,皇帝对她也颇为宠幸,奈何肚子始终不争气。
陛下国事繁忙,冉思娘必须要见缝插针,自己主动争取机会。
冉思娘赶到的时候,已然是日暮时分,御书房的石灰喷灯已经打开,显然陛下仍然在忙碌。
卢忠在太阳刚落山的时候,来到了御书房。
“陛下查清楚了。”卢忠的额头浸着汗水,可见他对这件事的重视。
朱祁玉停笔,平静的问道:“是谁?”
卢忠俯首说道:“是张昭。”
联络各王府意图请陛下移宫、联络名士、翰林、太学生对十大历局口诛笔伐、给杨菀改名换姓、蛊惑杨菀刺杀皇帝都是这个人。
张昭。
“朕记得他不过是一个佥都御史,不过四品官职而已,能酿出如此局面?”朱祁玉眉头紧锁,官不大,弄的动静还挺大。
张昭这个人,朱祁玉有点印象,此人在正统十年上书阻止了穷疯了的稽戾王南下西洋,而后还把造船的郭琰弹劾到了贵州做知府。
但是这个人,区区一个正四品,就能搞出这么多的幺蛾子?
朱祁玉怀疑张昭背后还有人。
事情发生之后,卢忠一直奔着三品以上的明公们,查来查去,总是查不到幕后主使,结果他也没想到,居然是个四品官。
卢忠解释道:“此人是四海宗盟的魁首,也是清流之中的中流砥柱,和贺章在都察院闹得很难看,其人长袖善舞,多钱商贾,人脉极为广,而且不吝钱财,交通四海。”
若非这次张昭办事匆匆,留下了蛛丝马迹,否则很难查到这个人身上。
“原来如此,那不奇怪。”朱祁玉点头。
四海宗盟,大约就是四海大明文统体系联盟。
大明的文统很多,比如薛瑄是河东学派鼻祖,比如陈献章是白沙书派的鼻祖,类似的文统体系下的学派还有很多。
四海宗盟是一种松散的联盟,而魁首多数都是名声极盛之人才能坐,比如清流之中的中流砥柱。
这类的人,其实可以称之为学阀。
大明结党有三大类,同榜、同乡、同师,而同师,就是在这类的学阀之中发生。
大明文统,发展到大明中晚期,就是齐、楚、浙、西、东林等等学阀为背景的政治联盟,利益共同体。
东林党人的背后,是一张庞大的利益链条,绝非一个书院那么简单。
“涉桉有多少人?”朱祁玉颇为郑重的问道。
卢忠犹豫了下才说道:“一百三十三人,还在查补。”
朱祁玉看着卢忠,笑着说道:“你在犹豫什么?是不是想说法不责众,朕南下在即,此时应只诛首恶?”
“是。”卢忠点了点头,这次涉桉者众,陛下又要南巡,朝中如此大规模的人事调动,势必会出现各种乱子。
卢忠只是有这个想法,他并不打算劝谏,作为陛下手中的刀,陛下说砍谁,他就要砍死谁,这才是他这个锦衣卫左都督的本务。
朱祁玉摇头说道:“这个张昭,或者说这些文统中人,朕在京师,他们还敢借着冬序,反攻倒算,若是朕不在京师,皇叔监国,他们怕不是要上天了!”
“所以这件事不仅要办,而且要重办,严惩不贷,否则皇叔在京师举步维艰,甚至被他们逼得大逆不道,那岂不是遂了小人的愿?”
“朕岂不是要痛失嫡皇叔?”
“陛下英明!”卢忠心服口服,他想的太少了,还是陛下思虑周全。
朱祁玉带着几分怒气说道:“再说了,只诛首恶,宽宥从犯,那是他们配有的待遇吗!”
“他们不配!”
朱祁玉作为大皇帝曾经宽宥过不少人,比如当年南衙僭朝造反的二十五万俘虏,五年劳役已过,大部分都已经成为了自由身,而且还有了一技之长。
当初朱祁玉亲征平叛,到了南衙就是奉行只诛首恶的宽仁处罚手段。
这是因为百姓蒙昧,容易上当受骗,容易被人蛊惑,但是这帮文统之内的读书人,他们也是蒙昧吗?
那么多圣贤书读完,读出了什么道理?
遑论后世生产力大爆发之后的思想,就是大明这两千年的君君臣臣的道德,他们都没读出来,这些人,也配谈宽宥?
朱祁玉动了真怒,带着肃杀之威,冷冰冰的说道:“张昭查实之后移送解刳院,首恶斩首,其余入辽东煤井司,让徐四七盯着点,务必让他们做苦力,去吧。”
“臣领旨。”卢忠有了主心骨,领命而去。
朱祁玉看着在读医书的冉思娘,调整了下呼吸,开口说道:“吓到你了?”
冉思娘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陛下,她是在解刳院主刀解刳的女太医。
她巧笑嫣然的摇头说道:“没有,就是解刳院好久没有新人了,得亏柯潜送来了那么多的奸细,否则不够用了。”
“再说了这些人,罪有应得,拿着陛下的俸禄,做这些蝇营狗苟之事,在做之前,就该想到这个下场了。”
朱祁玉了然,他的这位冉娘子,可不是普通女子。
“你拿的什么?”朱祁玉看着冉思娘拿来的食盒,好奇的问道。
冉思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抿着嘴唇,轻声说道:“六味地黄丸。”
“朕要吃这个?!”朱祁玉骇然,他每日操阅军马,身强体壮,腰力极好,在这方面一向颇为和谐才是。
怎么沦落到冉思娘送六味地黄丸的地步?
冉思娘看着一脸震惊的陛下,掩着嘴角笑着说道:“是拿来讨赏的。”
“这是太医院这些年来的成果。”
朱祁玉满头雾水的说道:“哦?具体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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