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从看到谢尚给红枣讲书,彩画就让鸳鸯去前院拿了笔墨纸砚来预备使用。现听得红枣如此说,彩画立马就跟芙蓉把东西送了过来。
看红枣自若地盘腿坐炕上提笔默写,笔下的每个字都字形正确、字迹工整,谢尚默然。
识字、能写、善记,谢尚想:红枣有这三样打底,这《女四书》念起来一准飞快——只怕不用一个月,就全背默出来了。
怪不得他爹罔顾两家门第坚持给他娶红枣做媳妇,谢尚服气:红枣确是非常聪慧。
两段默写,一字没错。
放下红枣的默写纸,谢尚又道:“红枣你既已学了‘卑弱第一’这段,那有些话我就要讲给你了。”
红枣:“?”
谢尚道:“红枣,女子卑弱,故而以夫为主,见夫尊称‘夫主’。往后你跟我说话,可不能说你啊,我的。你对我要尊称‘爷’,然后你自称要说‘妾身’,明白了吗?”
小媳妇虽然书背得不错,谢尚想:但行为举止还差得远,还是都得打头学。
爷?妾身?红枣呆住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红掌呆怔好一刻方才醒悟过来,然后立刻从善如流改口道:“爷,您说尊称您‘爷’我懂,但平白无故地我怎么就成了妾呢?”
“明明我昨儿是坐花轿从大门抬进来的!”
全盘否定容易陷于意气之争,红枣刚进谢家不想和谢尚闹僵,便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比起称谢尚为爷,红枣更介意自称妾。
尊称没错,红枣想:自谦也没错,但自谦到自贱就没必要了!”
“这‘妾身’不是妾的意思,”谢尚解释道:“这是谦称。谦称懂吗?谦逊的自称!”
“再谦虚也不能拿名声谦虚啊!”红枣委屈道:“爷,圣人说‘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我既是爷三媒六聘娶进来的,是谢家大房实至名归的少奶奶,就不能自贬是妾!”
“不然,可是让父母蒙羞,大不孝?”
谢尚……
谢尚没想到红枣会说出“显父母”这样的话,着实愣了一刻,然后方道:“红枣,你误会了。”
“这妾除了你刚说的偏房侧室的意思外,还有小人奴仆的意思。”
“奴仆?”闻言红枣更委屈了:“那不是连妾都不如了?”
“对了,家里的奴仆都叫你尚哥儿,我叫你尚哥儿已然就是尊称。你刚捉弄我,让我叫你爷,我才不信你呢,我往后依旧叫你‘尚哥儿’。”
“尚哥儿!”
谢尚……
生平头一回被人如此胡搅蛮缠,谢尚一时间有点懵。
正拼命思考如何措辞说服红枣呢,谢尚听红枣又道:“尚哥儿,《礼》云‘夫妇乃人道之始,万化之基也。相敬如宾。”
“尚哥儿,我既尊称你为‘尚哥儿’,只不知你对我的尊称是什么?谦称又是什么?”
谢尚……
“尚哥儿,”红枣自言自语道:“嗯,咱们院的人都叫我少奶奶,早晌敬茶咱家十三房人也有不少叫我少奶奶,要不 ,你往后也跟他们一样叫我少奶奶好了!”
“尚哥儿,你叫我一声少奶奶来听听,刚我都叫你好几声爷了,你也得尊重我一回才是!”
蓦然地,谢尚忽生出一种自搬石头砸脚的感觉……
彩画、芙蓉旁边瞧着也是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圆场,然而又要怎样圆场,才能两面都不得罪?
尚哥儿不用说了,彩画芙蓉如此想:妥妥的一院之主,不能得罪,而新进门的少奶奶——只看她几句话问得尚哥儿都没了脾气,便知口齿伶俐得狠,得罪她,也是不智。
正自焦急,彩画看到跑腿的小丫头黄鹂进来,如蒙大赦,赶紧上前说道:“尚哥儿,少奶奶。大奶奶传晚饭了!”
红枣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谢尚。
看到红枣问询自己的黑色眼眸,谢尚心中一松:可算是打过岔去了。
“红枣,”谢尚站起身道:“咱们现去主院晚饭吧!”
“咱们家吃饭,早饭都是跟今早一样,在自己屋里吃。早饭后,你便去上房给娘问安,然后再跟娘一起去五福院给老太爷问安。”
“午饭看情形,若娘留你午饭,你就跟娘一起吃,不然,你就自己回屋吃。”
“娘每日午后会歇息一个时辰,这时候你不要去打扰。”
“晚饭前,你记得去问安。和午饭一样,晚饭留不留都看娘的意思……”
听了谢尚这番话,红枣明白了:她往后的日常就是晨昏定省外加陪婆婆吃午晚两顿饭,再还有就是听谢尚讲《女四书》——不算难,但也不算轻松。
所以,还是摸石头过河吧!
晚饭摆在主院堂屋,谢子安也在,于是一张八仙桌正好一人一边。
晚饭的菜比午饭的酒席清淡。主菜就是两条同心财余,然后佐以青菜炒河蚌、芹菜炒肉丝、萝卜丝拌海蜇和盐水河虾四样。点心是藕夹和酒酿园子,汤是豆腐芋头汤,主食则是米饭和血米粥两样。
红枣不知道她将来回屋吃饭的菜色如何,但眼下她对于她婆婆谢大奶奶这里的饭菜极为满意。
有好厨子的情况下,谁还想自己做饭啊?红枣如此想:所以,看在这里饭菜好吃的情面上,她一准地要抱紧她婆婆这条大腿。
她婆婆人长得美不说,吃饭的仪态也好看,最妙的是她和她公公、还有谢尚吃饭都信奉“食不言”——一顿饭三个人没说一句话,根本不用她费心应酬。
这样的陪饭哪里找?简直笑哭,好吧!
饭后喝茶,红枣端着茶碗正琢磨她公婆会跟她说什么呢,结果却看到谢尚跟她使眼色。
红枣不觉明厉地看着谢尚,然后便看到谢尚站起身告辞,她赶紧地丢下茶碗跟着站起身。
步出上房,红枣看到天边的残霞,心说现在回去,谢尚不会又给她讲《女四书》吧?
回到自己屋,炕上坐定,喝了彩画切的新茶,谢尚方才悄声提点道:“红枣,爹日常都在外书房用功。但凡他来内院必是跟娘有事商量。所以,你往后见到爹来明霞院便记着早点回咱们屋。”
“爹和娘说话,可不是咱们该听的!”
谢尚觉得红枣还小,不知人事,故而话说得极其婉转。
红枣眨着眼睛听着,至此方明白谢尚刚刚急于告辞的用意——原来是不当电灯泡。
坏人好事会遭天打雷劈!红枣懂。
红枣极其认同谢尚的做法。她冲谢尚点点头,示意明白,然后又问自己关心的事儿。
“尚哥儿,爹有外书房,你是不是也有?”
“有的,就在五福院!”谢尚点头道:“不过你不能去!”
谁要去啊!红枣不屑地想:我就是了解了解情况。
“等过了新婚头个月,”谢尚道:“我就会搬到外书房去住!”
“往后白日里,若无要紧事,我也不会来明霞院。先前,我一般是申下酉初来明霞院给娘请安。现既娶了你,我搬出去后便会每天提前半个时辰过来教你《女四书》!”
红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