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了圣怒的臣子,照常理来讲,必然没好果子吃。
皇帝愤愤然训斥完贾政之后,却没直接提什么惩罚贬黜之类的话。贾琏心里清楚,皇帝这是在顾念这上皇的面子。贾政当年是在国公爷死后被上皇格外恩典提拔上来的。现今正是敏感时期,如果贾政今天被皇帝贬黜,即便理由正当,转头这事儿传到太上皇的耳朵里,一样可能变味了。
皇帝多疑,太上皇更多疑。所谓子随父,就是如此。
太上皇是年纪大了点,但他老人家的身子骨儿现今还不错。太上皇就好比那退休的老干部,闲暇的时候就免不了想起自己的当年为帝的风光,还想管管事儿,偶尔打探一下朝局。
月前,住在玉州的老勋贵祁家因贪污罪,被皇帝抄家了。此事后来被太上皇知道后,便有些不爽,气得饭未吃。太上皇什么话都没指责皇帝,但就不吃饭这一点,便足够叫皇帝觉得棘手了。
皇帝重孝,且以孝闻名天下,再加上而今太上皇虽已退位,但手中仍把握着不少老臣势力未放手。子对父,永远不占理。皇帝不能再因一个贾政,令他和上皇之间再生间隙,构陷危机,自添麻烦。
所以这个贾政,他得绕点弯对付。
可是刚才火发出去了,有点收不回来。皇帝觉得要是就这么突然改口,绕过了贾政,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安静了许久,皇帝瞟眼贾琏,示意他说两句。
贾琏愣了下,看着皇帝。皇帝动动眼珠子,瞅完贾琏就瞟向贾政,以此暗示贾琏。
贾琏还是发愣。
皇帝气得扶额,白两眼给贾琏,怨他太耿直,脑子竟不灵光。皇帝气得叹口气,偏头侧身坐在龙椅上,琢磨着给自己身边的大太监一个眼神儿,叫他来给贾政求情。可人家跟贾政非亲非故的,这情求得未免太不自然了。
唉,做皇帝真难啊,做个上头还有个活爹的皇帝更难。
“皇上,容臣偏私,为自家二叔说句话。”贾琏突然发声道。
皇帝听此话一愣,瞬间惊喜万分,嘴角差点没收住笑出来。他蹙眉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故作语气不善的对贾琏高声道:“你说!”
“从才进门开始,臣便见二叔脸色苍白,腿脚发抖,冷汗直流,似乎真有什么突发病症。圣上,您瞧他现在的样子,抖得厉害,眼看要晕厥了。”
贾政没料到贾琏会当着皇帝的面儿给自己求情,心里讶异、怀疑、感激等等情绪掺杂一起。一听说贾琏要他晕,他立马撅着屁股把头撞在地上,然后侧身一倒,很配合的装晕了。
“或许二叔今日旷工,真有什么难言之隐。”贾琏说罢,扭头看贾政,“圣上您瞧,他真的晕了!”
贾琏惊叹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炫耀意味,好笑得很。
噗——
皇帝紧闭双唇,差点笑出声来。
皇帝故作镇定地咳嗽两声,想想这事儿不能就这么过了,不然他在贾政跟前哪还有威严,故而语气仍带着怒意,“宣太医,朕倒要看看这厮得了什么病。”
大太监去请太医的时候,自会在路上跟太医讲明皇帝的意思。这贾政不管有没有病,他都得给断出点病来,如此才正经顺当的给皇上一个好看的台阶下。
太医诊脉之后,前来大殿跟皇帝汇报,“圣上,贾大人神疲乏力,精神不振,四肢冷凉,此乃精气过度亏损所致。再不治,那副身子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皇帝微微张大眼,看向太医。太医点点头,冲皇帝再躬身。皇帝明白了,老太医说那些精气亏损的话是真的。
这贾政昨晚到底干了什么?贾琏说昨天白天的时候见他二叔还很正常,这才一晚上贾政就精气过度亏损,那得做多少次?啧啧,自诩清癯高洁,一把年纪竟驭女无度,竟不知惜福养身,当真是个老色魔。
皇帝对贾政的人品越加所不齿。面上没说什么,摆摆手打发了御医,就跟贾琏道:“的确如你所言,你二叔身子不怎么好。念在老国公的面上,今日朕就饶他一次。不过他这身子骨儿实在不适合继续在工部当差,这样,官职给他留着,先叫他在家养个一年半载,等身子好了再另行安排。”
贾琏谢了恩,叫人抬贾政出了宫门。
小厮刚把贾政扶到车上,贾政就睁眼醒了,他想见贾琏,奈何贾琏乘坐另一辆马车已经先走了。他急得狗跳墙,熬到晚上的时候才得机会见贾琏,却还是在贾母的花厅里,家里一众人都聚在这儿。
贾琏是最后来的,一家子人都为等他。人一来,贾母才说可以开始商议。
贾政见此状十分伤感,曾几何时,他就像贾琏这样,是整个荣府的主心骨,许多事儿都要等他的主意才敢商办下去。而今贾琏彻底替代了他的位置,且更辉煌,更受人敬重。他一个做长辈的,竟没出息的叫人家救自己。
贾政羞愧难当,不敢面对事实,他很想逃离这场面,可心中带着对贾琏为何救自己的疑惑,便继续坚持留在这儿。
“老二,我问你话呢!”贾母见贾政发痴,就一顿来气。今儿个的事儿她都听说了,老二不争气,精力耗费过度在家偷懒贪睡,竟因此惹得盛怒,错过了在工部出头晋升的大好机会。
想起这份儿遗憾,贾母就恨,把贾政房里的漂亮通房和丫头全都打发了。贾母后悔自己这些年白偏爱了他。本以为他是个憨厚耿直晓得争气的孩子,没想到越大越糊涂混账。
“母亲,”贾政愣了下,看眼身边冷面的王夫人,示意让她赶紧提醒自己一下。王夫人木然,仿若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双眼空洞的发呆,瞧都不瞧贾政一眼。贾政急得没法子,直皱眉,寻思屋里那些丫鬟们总会给自己面子,提醒一二,竟没一个人出声的。
贾政怎么都想不到,而今这局面正是他前些日子当众无理殴打小厮造成的。他成了下们眼里最苛严凶恶的坏主子,谁都不愿帮他。
贾母等了会儿,发现贾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料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他都没听见,气得直拍桌,“你……”贾母想骂,碍于小辈在,而且今天是商议元春大喜的事,才把话咽了回去,“你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你竟半点不过问关心,这样关键的时候,你竟然还走神儿发痴,叫我说你什么好。”
“什么,元春的婚事?”贾政惊得突然站起身来,这事儿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今儿个我去倪家瞧了那孩子,斯文高挑,十分礼貌,憨是憨了点,人也长得一般,但贵在可靠老实。书香之家,进士出身,而今刚在工部虽只领了个六品的小官,顶不错的。咱们元春嫁了他,将来前途无量,定不会受气。”
“还是那个倪元魁?”贾政不满地反问。本来这孩子乍看条件,是可以。如果没有北静王那个选择,贾政怎么都会愿意。可是现今有更好的,为什么要选孬的。“母亲,我不明白,您为什么非得选他们家。那个倪元魁还是个丧妻的,多晦气。王府侧妃多好,出门应酬,谁见了不得恭恭敬敬?它日若有机会,还有可能扶正。”
“你闭嘴!”贾母见贾政还没想明白,胸口起起伏伏,差点背过气去。在鸳鸯、李纨的几番顺气下,才稍好了些。
老二是真糊涂了,还指望侧妃出门应酬!侧妃地位的确比庶妃高,但始终是低于正室王妃。谁家出去应酬会大老婆小老婆一块带?这本就是正室的活儿!要真带侧妃出去了,还不被人笑话没规矩,更不是好事儿。他嫌弃人家倪元魁死了媳妇儿,转头却还巴望着北静王死媳妇儿。其实元春就是做了王府的正王妃,真过起日子来也没那些在世家做媳妇儿的好。王府条条规矩多,侧妃、淑妃、美人、通房等等数不尽,这方面她管不了太多,和那么多女人抢男人,能有多舒坦?再加上北静王那癖好,老二还指望着正室死,只怕元春嫁过去脸自保都难!
今儿个在场的人多,贾母倒不能直白的把怀疑北静王的事儿说出来,只道:“我不指望孙女儿联姻能给咱家带多少好处。我早说了,大丫头为了这个家已经受够苦头了,后半辈子该叫这孩子过得顺当点。但凡有点出息的,就不该指望让女儿嫁人来出头!做侧妃到底是小,哪比得上做正室舒坦。说句自贬的话,人家倪家世代出身书香,倪元魁更是个有出息上进的孩子,要不是人家死媳妇儿要续弦,恐怕还轮不上你女儿呢。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连个官位都保不住了,还有资格挑三拣四?我看元春嫁给倪家老二做媳妇儿挺好,且不说那倪元魁大婚这些年没纳妾,就是以后真有了妾,那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或打或骂或赶出去,全凭正室自个儿的意思。”
贾政张嘴,还要辩白。
贾母猛地推倒桌上的茶杯,厉道:“这婚事就这么定了,我做主!”
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老太太当众抹了二老爷的面子。二老爷真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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