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坐下去之后,李教官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他从腰上解下一口大葫芦递给身边的士兵:“天气热,大家都出了这么多汗,一人喝一口,传下去。”
然后耐心道:“军队乃是纪律的部队,咱们铁甲军什么时候出击,指挥使和秦教官自会决断,你们这一闹,是会影响指挥官的判断的。放心好了,前面的仗打得这么苦,总归会有我等上阵的机会,此刻,只需要一点耐心。”
“还有啊,这天气热,大家也不要急噪,好好保持体力。别真轮到我们上阵的时候,自己先折腾得没有力气,那不是丢人吗?”
说着话,他在队伍里慢慢巡视。时不时拍一下士兵的肩膀,帮他们紧一紧腰带。
葫芦在人群中飞快地传递,经过李教官的耐心劝解,士兵们急噪的情绪也慢慢地平服下去。
等到喂完士兵的水之后,李教官回到甘辉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腰。
甘辉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问:“李教官,你的腰伤又犯了,可要紧?”
李教官清瘦的面上带着一丝苦笑:“滁州大战时的旧伤,前些日子部队操练得太狠,又发作了。不过不要紧,睡一觉叫好。”
甘辉眼前又浮现起李教官每日在操场上和士卒们一起摸爬滚打的身影,说起这个李教官,无论体力、武艺,任何一项,任何一个铁甲军的士兵都能轻易地将他比下去。问题是,大家都服他,道理很简单。以往部队操练,郑家的军官是不会亲自下场的。而他却不同,士兵们跑五里路,他能跑六里,士兵们吃大锅饭,他绝不开小灶。每天晚上,士兵们都已经进入梦乡,他还在营中巡逻。有士兵病了、伤了,他能放心架子温言抚慰。能够做到这一点,就足够了。在训练场上他是个严父,在生活中,他却是慈母。
甘辉:“教官,以前问你的病,你都说睡上一觉就好……加道长怎么说的?”
李教官:“加道长说没事的,不要紧,这种旧伤需要长期将养。打完这一仗,我也该回扬州镇了,到那个时候,还真要休息一阵子。”
“教官要走?”甘辉心中一颤,突然有些依依不舍,不过,他立即又笑了起来:“也好,教官回家之后,正好同家人团聚过几天舒服日子,也不知道教官成家没有?”
李教官面上也露出温和的笑容:“成家了,孩子都能满地乱跑了,是个女儿。得侯爷的恩典,小女进了侯府在虞夫人那里侍侯着。前些日子,我那浑家带信来说,虞夫人还教她识了字,又捎了小女的一篇作业过来。”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口小木盒子,打开了,将一张宣纸递给甘辉。
甘辉打开一看,上面是三个娟秀的小字:“李桃。”虽然还显得有些稚气,却能看出风骨:“可是教官家女公子的闺名/”
李教官面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正是,字不错吧?”
甘辉:“我江湖汉子出身,虽然识的几个字,可却看不出好坏来,只觉得挺漂亮的。”
“董其昌体,侯爷最喜欢他的字,侯府收藏了不少。”
甘辉突然心中一动,笑道:“李教官,我有一个儿子,今年十四岁,相貌堂堂,一身武艺不是我吹嘘,那是精强得紧,要不咱们结个亲家?”
李教官面色略微一变,才淡淡道:“小女年纪尚幼,还谈不到这些?”
甘辉可是走老了江湖的人,如何看不出李教官心中不愿意,而且,他隐约觉察到教官眉宇间带着一丝不屑,顿时恼了,闷声道:“教官可是看不上甘某?”
李教官摇头:“我如何瞧不起甘将军,你误会了。实在是,我乃军户,不好外嫁的。”他不是看不起甘辉,是看不上福建郑家军。
甘辉心中怒极,将头扭到一边,再不说话了。堂堂甘大侠,以前在江湖行走的时候,谁见了他不是一脸的景仰。就算到了福建军,上至郑总兵官,下到普通士兵,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的,这个李教官,实在可恶!
前方依旧是杀声震天,镇海军的中军主力压上去了,可还是有些顶不住。
前锋部队已经彻底崩溃,尽数退了下来。
而建奴的主力也同镇海军接触,战况瞬间恶劣起来。
甘辉紧张起来,顾不得同李教官使气,又伸长了脖子观察起来。
身边,正在酣睡海霹雳又翻了个身,口中含糊地呢喃一声:“李教官是瞧不起镇海军啊,宁乡军有的是英雄好汉,有的是乘龙快婿……呼呼……”
甘辉彻底明白了,指甲都快扎进掌心里。
……
没错,现在的形势对镇海军非常不利。
前锋部队被尚可喜击溃,仓促地撤了下来。若不是平日间训练得不错,说不定还真要于前去支援的中军主力撞击在一起,让整个郑家新军混乱到不可收拾。
郑成功命令一下,中军主力的两个方阵向前移动,一左一右夹击尚可喜。
部队推推进顺利,两营镇海军,上万人马整齐移动,丝毫不乱,显示出铁一般的纪律和强大的战斗力。
“砰”两个方阵对着尚可喜军的那一面,火枪手同时击发,铅弹呼啸而去,瞬间打倒一片清军,这才让已经处于崩溃之中的前锋部队喘了一口气,顺利地撤了出去。
尚可喜被两个大方阵夹在其中,不停地受到敌军的火器轰击,弓手先前射出去那么多箭,早已经没有力气。队伍顿时一乱,不知道该朝那个方阵突击。
正在这个时候,阿济格的主力来了,他们咬出其中一个方阵,巴喇牙军同时发出一声喊,冒着火枪组成的弹幕向前猛冲,在付出几十人的死伤之中,终于同镇海军撞在一起。
牵制住其中一股敌人之后,尚可喜部总算是回过神来,又发起了一波凶猛的攻势,和新加入的镇海军一营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