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种奇的东西,钱谦益早年读书科举仕进之处,也想过治国平天下,做出一番事业来。毕竟,这是中国两千年以来所有读书人的志向。
东林有一句格言说得好: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事事关心。
儒家自西汉董仲舒成为朝廷显学以来,就变成一种积极入世的学问。
年轻时候的钱谦益只想一展胸中的抱负,为这个国家做出贡献。可在官场之口大染缸里打滚了多年,往日的理想已经被世事人情磨平。至于理想,还是算了吧!至于功名利禄这种东西,却是年纪越大越是热中。
眼见着往日东林故交,甚至后辈们都得到任命,重建的东南小朝廷的空缺越来越少,而自己依旧赋闲在家,老钱眼热之余,也渐渐沉没不住气了。
作为东林党的领袖,如钱谦益这种翰林院侍读学士,其实适合他的位置并不多。真说起来,大约也只有六部尚书,左右侍郎和内阁阁臣。若是去其他部门,那就是降职使用,他钱牧斋可丢不起那个人。开玩笑,翰林学士何等尊贵,依明朝官场的潜规则,点翰林之后就是储相。
如今,六部尚书和侍郎的人选已经确定,留给钱谦益的选择只有入阁一条路可走。
为了集权,太祖高皇帝定鼎南京时,不设宰相。可朱元璋发现当靠自己一个人,根本处理不了那么多政务。于是,就设置内阁选拔干练官员入阁作为皇帝的秘书结构。后来,随着内阁的作用和权力越来越大,渐渐的内阁就成为一个中枢决策机构,内阁的阁臣也变成实际上的宰相。
相比起六部尚书和左右侍郎,钱谦益要想入阁的的难度更大。
钱谦益之后自己前一阵子弄出的福王七不可力已经彻底触怒了未来的皇帝,说不好自己这辈子就入仕无望了。
一想到这里,老钱心中就郁闷欲死。
尊贵了一辈子,如今却要以这种方式灰溜溜地归田园居,不甘心啊!
这一日,钱谦益一大早起床就发现枕头边上留了一摊血。他大吃一惊,又伸出手指在鼻孔里掏出不少干涸的血沫子。心中顿时明白,自己这几天是急火攻心了。
忙叫了一声:“夫人。”
听到钱谦益的叫喊,柳如端着一口小碗轻巧地走进来,有淡淡的药香从碗里飘出;“老爷你这几日心火旺盛,妾身已经看到你枕边的血了。刚去熬了一碗凉茶进来,你赶紧用些。”
钱谦益心中一暖:“夫人真是细心。”
就接过碗喝了一口,感觉凉丝丝甜腻腻的,很受用:“这凉茶熬得不错,夫人你先别说,让为夫品品……恩,有通大海、甘草、夏枯草、金银花、菊花,对了,还有鸡蛋花。”
柳如是微微一笑:“老爷你嘴真刁,连这都能吃出来。已是秋良,天干物燥,自然会虚火上升。国家的事情自然有留都诸君子在,有史宪之、高公和张总宪在,老爷你也无须担心太多。反正朝廷草创,正是用人之际,监国肯定不会忘记你的,否则,说不准真要冷了南归北官之心。所以,你还是安心调养好身子吧。毕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岁月不饶人。”
“夫人这是嫌为夫年事已高,羡慕别人少年夫妻吗?”钱谦益平日间和柳如是说话很是随意,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柳如是唾了丈夫一口,笑道:“还东林前辈,士林楷模呢,越老越不正经了。”
看到妻子那张娇好的面容,钱谦益心中却是一动。自当年他被温体任赶出北京之后,一直在常熟老家闲局,以待复起机会。
北京城被李自成攻陷之后,钱谦益敏锐地觉察到这是自己出山的良机,就跑到了南京,游走于东林官员之间。
立福立潞闹得留都一片混乱,柳如是也跑到了南京。
按照明朝的制度,官员在任上是不能带家眷的,虽然钱谦益在籍不在职,可一旦新君登基,他肯定是要入朝视事的。因此,柳如事按道理应该留在常熟老家。可老钱前脚到南京,她没有征求丈夫的同意,后脚就跟了过来。
老夫少妻,钱谦益对柳如事非常宠溺,也就由着她。
他也知道妻子出身秦淮河,以前也不知道见识过多少达官贵人,对于富贵荣华一物只怕比自己更热心。这次她赶到南京,显然是出于对自己这次出山谋事的关心。
以前,老钱并不怎么在柳如是面前谈起朝廷的事。主要是因为自己却是没干出什么值得夸耀的成果,而且,如今东林在与拥福派的斗争中输得一塌糊涂,实在有些丢人。再说,国家大事让一个女流之辈指手画脚,传出去他老钱家就要闹出牡鸡司晨的的笑话。
柳如事何等聪惠,她又是一个不甘寂寞之辈。丈夫的心思如何瞒得过她,于是,就冷笑一声,不在过问。
不过,妻凭夫贵。丈夫一直没有得到任命,她心中也是着急,正日在外头寻亲防友打探消息。
钱谦益比妻子大三十岁,平日间有让着敬着她,也懒得管。
今日他实在是心中抑郁,看到妻子,心中却突然有中想向她倾诉的欲望。
妻子的能量他是知道的,秦淮河出身的姑娘相识遍天下,以前所结识的都是京中的贵人。而且,当初同她一道在画舫上做清馆人的姐妹也不知道有多少嫁入豪门。
或许,夫人知道的事情比老夫更多吧?
喝完凉茶,钱谦益突然长叹一声:“夫人你这话说得却不对,什么有史宪之,高弘图还有张总宪在,老夫就无须担心了。特别是史宪之,当初心志不坚,若是一意要拥戴潞藩,而不弄出那个什么拥桂的方案,又如何能闹成这等太阿倒执的局面!如今,马瑶草把持朝政,为所欲为,我等又能如之奈何?”
柳如是心中冷笑,丈夫以前可从来不在自己面前提起朝中之事,今日突然将话题扯到这上面,显然已是彷徨无计了,问计于妇人了,早你做什么去了?
她在秦淮河出身的那群女子中地位最尊贵,嫁得最好,又自来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当年嫁给钱谦益的时候,也不知道有多少姐妹羡慕嫉妒恨。
可如今丈夫迟迟不得朝廷任命,她也是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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