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被我母后宠坏了,小六她自幼就是那么个脾性,来时那一路上朕嘴皮子都磨薄了,好话说了一箩筐——”晏英不徐不缓的说着,神色间并无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反倒是平静泰然,仿佛是在叙述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事情一般,“婗靖毕竟是个外来的,这整个事情一路发展下来滴水不漏,安排的如此周详,她也就只是做了个跳梁小丑的角色而自知还在洋洋自得罢了。而公主殿下你既然任由失态发展到了此番程度,显然也是不打算插手过问的,此时又跟她一个自不量力的丫头置什么气?”
北静王的事秦菁的确是乐见其成,而如今事情告一段落,她当然也不会闲着没事去翻这些旧账,只是有些疑惑未解,心里也总是有个疙瘩横在那里。
秦菁见他说的真诚,不禁凝眉:“这么说来晏皇陛下对此中内幕也是不知情的?”
“朕一直都是闲散惯了的,实不相瞒,这种事情我避之唯恐不及,又么会掺和进去?”晏英不以为然的耸耸肩,随手折了旁边一簇开败的花枝在手里,一朵一朵撕着上头枯萎的花瓣悠然道,“不管借小六之手给柳氏动手脚的是什么人,横竖这个结果皆大欢喜,又与公主殿下手中操控的大局无甚妨碍,殿下何必耿耿于怀来寻朕的晦气呢?”
一开始秦菁一直以为借婗靖之手来做这件事的极有可能是秦霄母子,只是反被婗靖利用了而已,但是后面这些天不管是梁太后还是景帝都对此再无追究又让她动摇了原先的判断,觉得事情可能并不那么简单,只是梁太后那边绝口不提,她也不能贸然开口去问景帝,于是便只能把突破口对上了晏英这个“外人”。
晏英见她不言不语又是一副不甚信服的模样,忍不住的心里发燥,就丢了那花枝急切道:“朕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看热闹的局外人,何况此事已成定局,我也实在犯不着替谁遮掩什么不是吗?你若再是不信,我也着实是没有别的法子了。”说话间就差捶胸顿足指天发誓了。
秦菁见他面上一片急躁出来的晕红色就轻笑出声,片刻后重又庄重了神色告罪道:“怪只怪本宫的好奇心是重了些,陛下既然不知那也便算了,方才言语之间若有什么冲撞了陛下的地方,望阎王陛下海涵,莫要与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
晏英见她态度转换如此之快反而有些瞠目结舌,正在试着将思绪强行聚拢起来,远处他的近侍德喜已经抹着额上汗珠小跑过来,利落的给二人见礼道:“奴才参见皇上,给公主殿下请安!”言罢又急急地转向晏英道:“皇上,前头那边大秦的皇帝陛下提前到了,你看是不是——”
德喜的话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然后咕噜噜的转着眼珠子去看晏英。
晏英脸上之前的那一点尴尬之色早就一扫而空,这会儿便是从容有度的对着秦菁彬彬有礼的略一颔首。
“陛下请便!”秦菁微微一笑,也仿佛没事人似的同他点头致意,待她言罢晏英这才转身带着德喜洒然离去。
秦菁站在原地,等着晏英的背影离了视线之后方才举步去旁边的园子里寻了安绮他们一同前往中央宫。
因为景帝提前到场,那里的宴席也跟着提早了一刻开席,秦菁去时正好有先前在御花园里三三两两攀谈着的小姐们低垂着脑袋匆匆由侧门进去,是以她这迟到并非独一份儿,进得最里面的隔间时秦苏虽然眼神不善的狠瞪了她一眼倒是无从发作的。
秦菁带着安绮入席,梁太后见到安绮就不免就着秦薇的病情询问了两句,秦菁一五一十就着答了,然后众人的注意力就慢慢转移到晏婗靖那里。
因为北静王的事,此番她一经离去便是个寡妇之身,几位陪坐的后妃、王妃们碍着皇室体面也不好明提,只就温言软语的引她说些趣事解闷。
许是妆容做的精细的缘故,婗靖今日的面色略显了几分憔悴和苍白,始终低垂着眉眼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扮相,秦菁偷眼细看之下看到的却是她眼底略带阴鸷的冷色——
显然,什么悲伤、绝望,这些情绪离着她现下的处境都很遥远。
秦薇说晏婗靖大约是喜欢付厉染的,而从倪嘉公主的事情上看,付太后并不想看到付家和皇室的再度联姻,晏婗靖要嫁给别人就再不能出现在付厉染身边,而现在,这一个寡妇的身份坐实,即使她回到大晏也不可能另嫁他人,付太后念着秦人的颜面便之只得将她养在宫中,如此一来,若是她真的对付厉染有心,却是多了许多机会的。
当然,前提是忽略付厉染的个人态度不提。
这样看来,晏婗靖这一次也算是破釜沉舟,以前秦菁就只觉得她骄纵狠毒了些,而如今看来她若真是为了付厉染而走了这一步前途渺茫的棋——
这个女人如果不是一厢情愿勇敢的过了头,那便就是丧心病狂已经疯了。
秦菁想着不觉把目光移开去首席的几桌寻找另一个当事人的踪影,主位上是晏英和景帝两席并坐,付厉染的位子紧挨着晏英的下首坐在第一位,彼时他正稍稍侧了身形,以一个略显闲散的姿势斜靠着身后的柱子闲坐,墨发松松散散是以一根丝带束在脑后,光洁如同色泽上好的绸缎披散在肩头,一袭白衣胜雪是为了隔绝他本身冷傲邪魅的气魄,可是他虽置身这嘈杂喧哗的大殿中,也不时与人言笑对饮,但从气势上讲,秦菁每每看到他的哪怕只是随意一眼都会觉得这身影突兀而醒目,让人极难忽视。
因为心里想着事情,秦菁这一眼看过去的时间就有些长,不期然付厉染像是有所感应一般突然扭头看过来。
这样的场合之下,他们双方必须要避嫌!
秦菁心下一跳,刚要垂眸掩饰,付厉染却是唇角带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朝这边轻轻晃了下手里酒杯,然后兀自仰头一饮而尽。
这个隔间里今日坐着的都是有身份的皇室宗亲里头的女眷,几位郡主姑娘的目光本来就被主位那边晏英和付厉染吸引了不少,这会子付厉染这样一个毫不掩饰的动作大家自然一并收在眼里,几个姑娘不觉都是红了脸小声的议论起来。
“呀,那国舅爷这是冲谁呢?”
“这个方向也就只咱们姐妹几个,妹妹你说呢?”
“我说——他刚才是不是笑了?”
“嘘,你们小声点,没得让老祖宗和长辈们听了,该气恼了咱们的!”
“哟,萍妹妹这是怕累着那付国舅受到责罚呢吧?”
“玉姐姐你尽是取笑我,我不理你了!”
……
几位尚未出阁的郡主小姐坐的都是联席,彼此间压低了声音咬耳朵的事情又常有发生,这会咯咯的笑作一团梁太后那边也没在意,只当她们彼此说了什么逗乐子。
秦苏冷眼看着这些笑的花枝乱颤的表姐堂妹们,心中气恼的暗骂一句“不知羞耻”最后目光却是恨恨的盯着对过儿一席上正在低头喂安绮吃糕点的秦菁。
虽然她不像这席间诸多小姐们那般肆无忌惮,但自付厉染进门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却就不曾从他身上移开,他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她都观察的分外细致,而刚刚举杯望过来的那一眼,她虽然也险些为此把一颗心从喉头飞出来,却也领会的分明——
她虽不知付厉染和秦菁之间私底下能否有什么交情,可那一眼他分明就是冲着秦菁的!
凭什么?!秦菁那个贱人到底有什么好?论样貌她根本就比不上她,性子还是那般冷冰冰又凶悍的紧的,白家那个老四明里暗里护着她为她出生入死也便罢了,这个付国舅,明明不过都是头次见面,凭什么也单要对她秦菁另眼相看?
所谓嫉妒,一旦被激发出来便如星星之火,片刻之间便可助长成为燎原之势。
秦苏用力的搅着手里帕子慢慢平和了脸上表情,一直到她觉得自己的笑容已经如鱼得水般毫无漏洞这才突然抬眸看向秦菁脆声道:“对了二皇姐,前几日我去你宫中寻你结果在门口却被你那个叫苏雨的小婢子给堵住了,愣是没让我进门,后来听说那日皇姐你是同白家的四少爷一同游园子去了呢!后来这几天皇姐你都不得空,妹妹我也没好意思再上门,我也是个藏不住话儿的,今儿个难得遇上,还得问问,不知道可有这事儿?”
苏雨将她堵在门外,一则以下犯上无视尊卑,是她秦菁教管不严,二则做贼心虚欲盖弥彰,要替她秦菁掩盖那见不得人的丑事。
秦苏此言一出,不果不其然,但凡耳力所及者都瞬时止了谈笑声,几十道迥异的目光齐刷刷的朝着秦菁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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