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冰雕像,足足一人高的冰雕,同样技艺高超,栩栩如生似女王当面,造型却与众不同——秋千架、鲜花藤,架上立着的女子长发舞,裙裾翩,一荡似飞至天边。
景横波怔怔看着那雕像。
当年深宫花下荡秋千,一次次荡过你窗前,以为你总错失我香气蹁跹,却不知那影子刻在你心里面。
只是命运如梦境如谶言,那些最美的画面,最终总以冰封面貌呈现。
什么时候我和你鲜活活一场,不必将记忆封在冰里面,不必隔着山海冰雪结界,看得见爱情,摸不着指尖。
什么……时候?
她轻轻叹一口气。
此时哄笑声还在继续,无人懂她心中这一刻波澜万千。
景横波也无力阻止众人的哄笑。
单纯论两人雕刻技艺,还是蒋公子更胜一筹,更不要说三面宝石雕的奇妙珍贵。但如果从内心评判,景横波更爱的是宫胤的这一尊。然而比的不是心意或者造型,而是珍贵和准确。
就知道是这样。
宫胤不爱珠玉,不重享受,便纵多年国师富甲天下,也不会将宝石这种累赘物带着满地跑,他擅长的,能做的,也就是冰雕了。
这尊秋千像凝聚静庭短暂的美好岁月,凝聚她和他最美最单纯的时光,凝聚她和他相遇相爱的最初,一分不值而又珍贵万分。
但无人能懂,也不能解释。那些最美好的,说出口便是亵渎。
她不胜心疼地揉着眉心,这下好了,众目睽睽之下这么敷衍,她就算想放水也不行,会引起众怒的。
身边天弃忽然“咦”了一声,道:“珍珠!”
景横波仔细一看,才看见那像的心脏部位,竟然是一颗淡金色的硕大珍珠。
珍珠本是他咽喉的防护武器,如今放在了她心脏的位置。
那般硕大的珍珠,珍贵程度,不下于碧玺,他却没有用来雕刻,只嵌进了人像的心脏中。
他不屑和他人争竞,只想表达自己的表达——
你的安危,如我要害一般,以生命来防护。
“哈哈哈哈哈……”蒋公子还在笑,笑得眼泪四处喷洒,“敢问阁下,就凭这东西,你真敢认为能让我滚下台吗哈哈哈……”
“当然能,”宫胤不动声色,清淡一句便盖过了他的狂笑,“我们比的是准确。”
“哈哈哈当然……嗄?什么意思?”蒋公子笑声戛然而止,抬头看他。
底下的笑声,也渐渐收了,众人愕然看着宫胤。
“比准确,你输了。”宫胤随意指了指自己雕的像,点点头。
“你凭什么说我输?”蒋公子涨红脸,将碧玺抓在掌心,冲下台,一个个递给台下人看,“比准确,就是比哪个更像女王本人,你们说,像不像?像不像?”
那群人伸长脖子瞧着,不住频频点头,“像!像!太像了!”
蒋公子回身,骄傲且蔑视地瞧着宫胤,“我承认你的也像,但你无法证明你比我更像,而论起雕刻技巧,你明显输我一筹,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当然比你更准确。”宫胤看也不看他一眼。
景横波忽然在想,这货为什么扣紧了“准确”二字?
随即她便听见宫胤淡淡道:“二十七寸六、十九寸二、二十七寸七。”
啥米?
众人一片如听天书的茫然表情。
景横波也愣在那里——这是什么数字?
对面,宫胤一眨不眨地将她瞧着,那眼神分明是控诉的——这你也能忘记?
景横波脑海中忽然掠过一幕场景。
黑暗的斗室,相对而立的人,躲闪的眼神,暧昧的气氛。
屏风外的光影更迭,屏风里的温度炽烈。
有个声音看似硬气实则有点心虚地道:“我来之前量过的,是92,64,93……”
……
景横波脑子里轰然一声,终于明白了“准确”二字的意思。
他报的是她的三围!
这雕像,尺寸最准确,蒋公子不知道她的尺寸,绝没有这方面的“精确”!
换句话说,这家伙一开始就猜到蒋公子会雕她的像,才会加上那么一句“比准确。”
景横波开始咳嗽。
准确,果真准确……
景横波开始咳嗽,半晌,顶着蒋公子希冀的目光,艰难地道:“确实你最准确……”
底下一片哗然,那落云官员皱眉道:“陛下,您这……”眼神分明也在控诉:您老人家偏心得太公然了吧?
景横波又咳嗽,半晌,抹抹脸,正色道:“胡说,朕最是公正不过。朕问你,比的是雕刻准确?”
“然也。可是,”蒋公子悲愤地道:“草民雕得不像吗!”
“准确,我们说得是准确。从头到脚的准确。”景横波手一挥,“拿副软尺来!”
软尺拿来,女王陛下笑吟吟地道:“既然准确,自然该一模一样才叫最准确,是不是?”
“然也!可是,”蒋公子悲愤地道:“还不一样吗?”
“一样不一样,尺寸说话。”景横波吩咐,“请几个女裁缝来。”
这里是闹市,附近就有裁衣店,缝补婆子很快找来,景横波低声嘱咐几句,那几个婆子一头雾水地先去量了那宝石上雕像的尺寸,又去量了冰雕尺寸,最后景横波走入帷幕,让她们量了自己的尺寸。
一切完毕,婆子们出来,高声宣布:“冰雕尺寸最准,分毫不差!”
蒋公子呆若木鸡,大叫:“这不公平,我的也很准!”
“咱们做惯了衣裳,看一眼就知道这尺寸如何,何况还都仔细量过。”婆子们道,“你这宝石上雕像虽然小了许多,但女子身形在那里比着,你的女王像脸盘子是像了,但腰太粗,腿又短了些,另外……”婆子瞟一眼景横波的胸,想说没敢说,只好含糊地道,“有些地方明显尺寸小了……”
景横波骄傲地挺了挺胸,她的人间凶器,这些乡巴佬估计不足也是正常的。
只是,宫胤太不要脸了!
竟然想得出这种损招!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台上下一阵静默,众人被偷换的概念给弄晕了,想反驳也反驳不出来,准确,准确当然是尺寸一模一样更准确。
蒋公子踉跄下台了。
他被这损招打击得太重,以至于连秘方都忘记交出来,景横波厚道地准备事后提醒他,不给就永远截掉他一段尺寸。
宫胤又坐回她身边,若无其事,云淡风轻。
只要他想胜,总有办法胜。
对阿猫阿狗的胜利,还用不着太喜悦。
他开始喝茶,端起了景横波忘记的茶杯,等着她宣布结果。
景横波又在叹气。
看他那老神在在胜券在握的笃定神情,她就不想成全,但现在好像没有理由赖账了……
“王夫之比至此结束,朕选……”她悻悻地拖长声调。
宫胤正准备对她露出淡淡鼓励笑容。
景横波眼珠骨碌碌四处乱转,就是不乐意看他,忽然目光一转,看见那个斗篷人竟然还在台上,在轻轻咳嗽。
一阵风过,掀起他的斗篷。
景横波猛地一呆。
指向宫胤的手指,忽然转了个方向,直直地指着那个人。
“他!”
------题外话------
……
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
我说的不是宫胤。
我说的是葛氏姐妹。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说的不是耶律祁。
我说的是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