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议让病人安乐死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地就拒绝了,他始终相信有一天萧疏能够醒过来,她是不会忍心丢下他们离开的。
但是当萧乾赶到医院,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因为在床上躺了一年,萧疏身上各处肌肉现在处于无力的状态,她却拼命地想要起来,她想要看林清欢怀中的孩子。
她又哭喊着,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什么。
萧乾怒,吼着那群医生,他们无动于衷地站在那边看戏吗?
他们给萧疏注射了镇定剂,萧乾看着满含泪水的萧疏渐渐安静下来。
他撑在床边,抚掉她脸上的泪水,看着她支离破碎的表情,看她痛苦地看着他。
她说:“哥……哥……”
那一声声的“哥”,像是一下一下地敲在萧乾的心脏上,疼。
那时候,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萧乾头一次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萧疏冷静下来,不知道怎样才能舒缓她的痛苦,更不知道她痛苦的源头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后来,萧乾在萧疏一次次的歇斯底里之后,知道她失常的原因。
她一年前的记忆出现了偏颇,她固执地认为是她把许沫推下楼梯,导致她没了孩子,而她再看着孩子的时候,就会疯狂。
她有时还会说起乘飞机回意大利的那天,机上忽然出现的坏人,机长被挟持,她被重物击中脑袋……
断断续续的,所有的事情涌上萧疏的脑海,她理不清楚。
医生说,萧小姐的情况,可能要转到精神科去。
他萧乾的妹妹怎么可能精神有问题?
萧疏日渐消瘦,甚至比植物人那会儿还要瘦,一七五的个子,连九十斤都不到,瘦到萧乾握上萧疏手腕的时候,摸到的全是骨头。
每当萧疏被注射镇定剂的时候,她就会绝望地看着萧乾,一声一声地喊着:“哥……我好难受……哥……”
“笑笑,是不是全忘记了,就不难受了?”萧乾哑着嗓子。
萧疏没有回答他,眼泪顺着眼角掉落下来,一颗接着一颗地砸在枕头上。
萧乾始终坚持不让萧疏转到精神科去,但是同意让医生给她用治疗精神疾病的药,其实潜意识里面已经认为萧疏精神上是有问题的。
那一天,萧乾看到萧疏坐在躺椅上,拿着刀片一刀一刀地划着她的手腕,血染红了地毯。
萧乾冲过去,抢过萧疏手中的刀片,她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然做着用刀片划手臂的动作。
那是萧乾第一次打萧疏,重重的一巴掌落在萧疏的脸上,他想要用这一巴掌把萧疏给打醒。
打不醒,没人可以扭转萧疏脑海中已成定视的事实。
萧乾问她,能不能别折磨自己了。
她不回答,就连“哥”也不再喊了。
医生说,她可能患上抑郁症了,并且有自杀倾向。
那半年,萧乾经历了和乔虞离婚,经历萧疏醒过来,但状态却比昏迷的时候更加糟糕,林清欢身体每况愈下。
医生给他介绍安画意的催眠治疗。
他又问萧疏,是不是忘记了,就不会难过。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萧乾,不回答。
然后,萧乾找到了安画意,让她给萧疏做催眠治疗。
萧疏的抵抗意识很强,对陌生的安画意很抗拒,治疗进行了整整一年。安画意说就没有见过这么顽强的患者。
但最后还是成功了,萧乾并未有因为安画意成功地让萧疏失去楚临渊的那段记忆而感到开心,当然也没有因为萧疏忘记楚临渊而感到遗憾。
他只是觉得,萧疏不应该经历这一切。
他看着萧疏一天一天地好起来,长肉了,能吃下东西了,脸上挂着笑容了。
他好像看到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萧疏。
那一天,萧乾把孩子抱进她的病房,她好奇地看着他怀中的宝宝,道:“哥,宝宝好可爱啊!”
她用食指小心翼翼地碰他的鼻尖,那时候牙牙学语的孩子,冲着萧疏道:“麻麻……麻麻……”
“傻瓜,我不是你妈妈,我是你小姑妈。”
对,是小姑妈,不是妈妈。
“哥,他叫什么名字啊,我好像病了好久,错过了好多事情哦!”她张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着萧乾。
“哦,还没有给他取名字,平时就叫他阿狐。”
“你怎么连名字都没给他取?你这个爸爸当得太不走心了!”
“那你给他取一个。”
萧疏绞尽脑汁,又翻了《楚辞》《诗经》,最后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名字。
合上《楚辞》之后,萧疏看着阿狐,道:“叫他‘启程’吧,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好。”
于是,阿狐有了他的名字,萧启程。
萧乾一直以为萧疏会在他和催眠师营造的环境中生活,他会把她保护的很好,不会再遇到和过去有关的任何人。
可她要去航空公司上班,说她学了那么多年的东西不能荒废了。
天知道萧乾特别想回到一年前,顺便催眠了萧疏她根本不会开飞机这件事。
他不同意,她就拿出以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萧乾怎么拗得过萧疏,同意她去航空公司上班。
但萧疏所有的飞行表都是他过目的,萧疏所有的信息资料全部被他压着,就当萧疏还在那不勒斯的疗养院里面躺着,每月萧疏的身体报告也会准时地到达楚临渊的邮箱。
他只是没想到,萧疏会再次遇到楚临渊。
那天傍晚,萧疏问他:“哥,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楚临渊的人?”
那时候,在萧乾脑海中的,是萧疏骨瘦如柴地躺在床上的模样,是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放过我”的画面。
然后,他说:“不认识。”
他不想再让萧疏经历一次痛不欲生,他让安画意来,无论如何,也要扼杀住萧疏要想起来的苗头。
可他,扼杀不了的是,不管萧疏记得与否,心中终有一个指向楚临渊的念头。
……
萧乾沉默良久,脚边的烟头堆了一个又一个。
“楚临渊,你真的想知道萧疏这四年是怎么过的吗?”
“你说,我听着。”楚临渊已经做好准备,他相信,他这四年所经历的,和萧疏相比不过是冰山一角。
“算了,还是不告诉你了。”萧乾摇摇头,“她不会想让你知道。”
没有人比萧乾更了解他这个妹妹,她宁愿自己痛苦,也不要楚临渊陪她一起。
她爱他,无条件地爱着。
这便是萧乾特别厌烦楚临渊的地方,如果他不能给萧疏全部的爱,那就从一开始,什么都别给。
“楚临渊,如果这回,她没有爱上你,你就永远消失在她的世界里面,干干净净的。”
“好。”回答萧乾的,是楚临渊带着自信的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