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没有散……顾晓晨害怕得抓紧了林芬的手。
等待救护车到来,看着医护人员抬起林芬上车,顾晓晨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坐在救护车中陪同去医院。林芬戴上了氧气罩,躺在病车上昏迷不醒。身旁的医护人员不断地喊着什么,她全都听不见了,脑子一直处于空白状态,无法再思考。
顾晓晨紧紧地抓着林芬的手,不敢松开,更不想松开。
林芬的手渐渐冰冷了温度,像是抓不住的光阴。
那张温柔的笑脸也已经不再,鲜血模糊丽容,她瞧不清她了。
可是记忆里的那个她……
那个会给她煮饭,会陪她玩积木游戏,会为她织白色毛衣,会替她跑上好几家书店只为了一本学习指导书,每个深夜里还不忘记悄悄为她将踢掉的被子盖好,无论春夏秋冬,没有改变过的那个她。
没有太多的话语,只会温柔微笑的那个她。
在五年前,不能在别人面前再光明正大地搂着撒娇的那个她。
只能在心里无声地祈祷哀求,她从来不曾信奉过什么。
如果真的有上帝,那么求求上帝,请让她留下。
即便知道人总有一天都会走,可是不要这么快。不要走得这么急。
她甚至从来都没有说过,那句深深埋藏在心里的话。
她一直想亲口说,却怎么也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
等待着有一天,她望着她松垂的双眼,看着她白发苍苍,告诉她那一句话。
那句话——妈妈,我爱你。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什么,顾晓晨只感觉脸上一阵温热的液体不断流淌而下。
雨水冲刷着整个世界,救护车在风雨中赶到了医院。
“病人呼吸很弱,被车撞伤,可能伤到了脑部!马上送急救室!快!”
“知道了!”
医生与护士冲了出来,一行人推着病车上的林芬冲进了医院大厅,奔向电梯前往急救室。顾晓晨一路追随,抓着林芬的手,没有松开过。直到电梯到达医院三楼,她被护士拦在了急救室外,不准她再进入。
“小姐,不可以再进去,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请你保持冷静!”护士轻声安抚,可是她处于彷徨状态。
急救室的大门被打开了,那张病床就这样被推了进去。通透的急救室,灯光是如此刺目。大门被人徐徐关上了,那光芒就从眼底慢慢消失,她心中的光明也像是消失了一样。
手指指尖有水珠滴下,混合着稀薄的鲜血,落在了地板上。
衣服口袋里的手机不断叫嚣,隔着衣服摩擦震动。
顾晓晨没有反应,一直都没有接。
终于,经过的小护士忍不住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狐疑说道,“小姐,你的手机在响。”
顾晓晨惶惶抬头,怔忪地望了护士半晌。
“小姐,你的手机在响。”小护士重复说道,见她有些不对,又瞧她浑身湿透,衣服上还沾着鲜血,显然经历了什么事情。回头望向急救室,隐约可见那紧张急救的身影,正在跟死神搏斗的身影。
顾晓晨木讷地伸手,想要去拿口袋里的手机。但是手像是没有力气,伸进口袋摸索着,手机一下子从口袋里滚落在地,发出啪得一声响。
叫嚣声更加清晰响亮,在安静的医院回廊盘旋而起。
“小姐!”小护士又喊了几声,可是她没有反应。小护士弯腰拿起手机,见她这么失魂落魄,又是一个人,于是接通了电话,“先生,不好意思,我不是机主。事情是这样的……”
另一位护士从回廊尽头急急而来,走到顾晓晨面前停下脚步,“小姐!请问你是急救室里病人的家属吗?请先去办理相关手续好吗?”
家属!办理手续!
顾晓晨脑子顿时一热,只想要救林芬,猛地起身,一把抓住护士小姐的手,“去哪里办?我马上就去办!”
“我带你去吧!”那位护士反被她吓到,顾晓晨立刻随着她离去。
还拿着手机通话的小护士急忙呼喊,“小姐!你的手机……”
到了办理手续的柜台,顾晓晨才发现自己的背包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傻愣愣地站在柜台前,无法思考清楚。这个时候,她是多么无助。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一下子愣住了。
“小姐,你的朋友说他马上就会到。你不要着急。”小护士在旁说道,顾晓晨木讷地点了点头。
不过多久,果然有人匆匆赶来。
来人正是周城泽。
周城泽一身黑色西装就这样出现在大厅,他儒雅俊逸的外表,像是一道风景线。远远望去,只瞧见那瘦小身影伫立在一边的窗前,她背对着他,所以瞧不见她的神情,双肩却还在逞强得克制着颤抖。
脚步加快了些,他走到她的身后停下,沉声喊道,“顾晓晨。”
听见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顾晓晨慢慢转身。黑发贴着那张白皙小脸,一张怆然欲泣的小脸,双眼肿成了小核桃,她是那样自责地喃喃说道,“我……把钱包弄丢了……办不成手续……”
周城泽一愣,眼眸一紧。
这个瞬间,什么东西流淌过自己的心里。
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顾晓晨咬着唇,终于再也忍不住,像个孩子一般,忽然放声大哭。
办理过手续之后,顾晓晨又回到了急救室前。她坐在长椅上,抿着唇一言不发。大哭过后的她,显得格外沉静。而周城泽则倚着墙站在一边,只是目光会偶尔从亮着灯的急救室移开瞥向她。
又过了一会儿,收到消息的周墨生以及周雅茹也在风雨中焦急赶来。
周雅茹搀扶着周墨生,两人神色慌张,显然也是受惊不小。
“城泽,现在怎么样了?”周墨生望了眼急救室,又是望向周城泽。
“哥,芬姨怎么会突然出车祸?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医生是怎么说的?”周雅茹急急问道,秀眉紧蹙。
周城泽凝眸望向两人,如此坚决地沉声说道,“意外事故,芬姨还在抢救。至于现在到底怎么样,具体情形我也不大清楚。你们都别急,我想芬姨一定不会有事,先坐下来等。”
听见他这么说,两人果然冷静下来。
“爸爸,你坐吧。”周雅茹扶着周墨生坐下,视线一转,转向了另一张椅子上默不作声的顾晓晨。只见她的衣服皱巴巴的,显然是被雨淋湿后又被自己的体温烘干的,而且衣服上还沾着谁的鲜血,干涸的血液已经成了暗红色。
周雅茹狐疑地走到顾晓晨面前,忍不住质问,“顾晓晨,你怎么搞的?昨天晚上,芬姨又是做巧克力,又是烤点心,我就猜到她是要去找你!你难道不知道今天下暴雨吗?你还让芬姨出去?出去也就算了,为什么不让司机接送,这么神神秘秘做什么?我告诉你,芬姨如果有事,全都是因为你!”
“雅茹!”周墨生喝了一声,阻止她继续嚷嚷。
周雅茹收了声,愤愤地收回视线,在周墨生的身边坐下。
周城泽忽而凝眸,顾晓晨依旧是沉默不语,只是死死地盯着急救室。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手术长达几个小时。
突然,急救室的红灯熄灭了,大门被人由内推开。几乎是在同时,众人站起身来,只见病床推了出来。林芬戴着氧气罩,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众人急忙拥向她,不断地呼喊,像是要将她唤醒。
“病人需要安静!请家属不要跟随!”护士大喊一声。
周城泽瞧见从急救室内走出的医生,一个大步向前,冷静询问,“医生,她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摘下面罩,沉声说道,“病人现在还处于危险期,情况不是很稳定,马上要送加护病房。如果能熬到明天早上,那么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主要就是看今晚了。不过,病人的意志力还是很顽强的,你们要对她有信心。”
处于危险期……顾晓晨整个人一闷。
一行人转移了阵地,又是在加护病房外等候。
周雅茹买了些咖啡和点心回来,她两手各拿了一杯咖啡,递给周墨生以及周城泽,轻声说道,“爸爸,哥,你们喝杯热咖啡,再吃点东西。”
两人接过咖啡,周城泽朝周雅茹使了个眼色,目光投向僵坐着的顾晓晨。
周雅茹撇了撇嘴,有些不甘愿,可也还是拿起热咖啡和可可面包递给了她,那么别扭地说道,“给你!”
顾晓晨摇了摇头,“我不想吃。”
“你……”周雅茹本就恼怒,见她这么不领情,又想发火了。可是一低头,却见她红肿的双眼,如此怆然懊恼的神情,睫毛轻颤,眼睑下是深深的阴影,她是如此彷徨无措,甚至是害怕着谁的离去。
周雅茹一下收了声,硬是将咖啡和面包塞进她的手中,“拿去啦,我手酸死了!”
顾晓晨怔了下,徐徐抬头望向她,艰涩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一行人随意地吃了些东西,继续等候。医生说只要熬过今晚,等到了明天就度过危险期了。等待的时候,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周雅茹靠在周墨生的肩头睡着了,她的身上披着周城泽的西装外套。
周墨生闭着眼睛,而周城泽去抽烟区抽了几支烟折回。
顾晓晨盯着加护病房里的林芬,她正抵抗着命运。
时间一分一秒慢慢地走,不断有医生护士出入。
早上七点的时候,主治医生再次赶来检查情况。
一行人已经简单地洗梳了一番,齐齐站在加护病房外。顾晓晨站在最后边,双手紧握成拳。直到医生走出病房,直到听见他以低沉的声音转告林芬已经平安度过危险期,她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离似得,连呼吸都没有力气。
黑夜过后的黎明曙光再次来临,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竟然连生命都有了新生的喜悦。
“爸,雅茹,你们先回去休息。芬姨这里,我来照看。”周城泽沉声说道,周雅茹听话地扶着周墨生转身离去。
一名穿着西装的男人迎面走来,瞧见周墨生以及周雅茹,立刻停步尊称。而后才走到了周城泽身边,恭敬说道,“少爷,事情已经办好。”
瞧见周城泽点头额首,下属立刻将手里的背包双手递向顾晓晨,“小姐。”
顾晓晨回头一望,对方手中的东西正是她的背包。她迟疑地伸手去接过,手碰触到背包,却因为力气不足而失手,背包落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也掉了一地。钥匙、钱包……还有,还有那张机票。
周日早上七点三十五的飞机,飞往美国纽约。
错过的航班,他们终究还是平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