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小蓉,你把那天的事告诉我好吗?你刚才的话令我太震惊了。”
小蓉见我好奇,自己也来了兴致。她将手里的绣活一放,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慢慢讲起来。
原来,那日她拿了我绣的手帕,傍晚时分悄悄溜去长春宫。按例,低等宫人不能进入东西六宫,她站在长春宫门前不知如何是好。正巧怡昭容的贴身宫女惠儿见小蓉畏畏缩缩在宫门外徘徊,当下生疑,又觉得小蓉面善,细问之下,小蓉说出是我差她到长春宫求见怡昭容的,惠儿便带她见了怡昭容。
我琢磨着,小蓉能这样轻易见到怡昭容,一来是她运气确实好,遇到见过她几次的惠儿。二来,恐怕惠儿觉得是我回心转意愿意侍奉怡昭容,这才敢将一个最低等的宫女带到主子面前。三来,惠儿不是那种妒贤之人,否则,以怡昭容之前显露出对我的青睐,她若是有一点担心我去了怡昭容身边,抢了她的风头,也不会让小蓉去见的,这是我的福气,。
“然后呢?”我顺手拿过小蓉的裙子,为她绣起图样来。
“然后我见到了怡昭容,她真和气又没有一点架子。不用我跪着说话,还赏我茶水点心。”小蓉眼睛亮亮的,满心对怡昭容的感激。
彼时怡昭容在侧殿休息,惠儿向她通报了事由后,她立即召见了小蓉。她本是善良温柔的女子,对待下人也十分宽厚,赏赐茶水是正常。
我先前只吩咐小蓉将手帕送给怡昭容,等怡昭容询问了再说我的情况。不出我所料,怡昭容看到那帕子,思索片刻便问起小蓉来。
“怡昭容问我,为什么你自己不来。”小蓉回忆着:“我说,你得了严重的风寒,又没有太医诊治,还被管事姑姑挪去废弃的屋子。好不容易醒来,感念怡昭容的恩德,强打精神绣了这帕子送给怡昭容,只当是你一点感恩了。”
“你真会说话。”我微微一笑,在那丁香的衣襟上穿上珠子。
“那当然,不然还怎么说啊。”小蓉得意一笑,自觉帮了我大忙。
“之后呢?”我没有看小蓉,语气也淡薄如雾中的月光:“你不是说见到皇上了么。”
“嗯。”小蓉甚至因“皇上”二字端正了身姿:“你听我说嘛。”
“怡昭容知道你病了显得很担忧,她吩咐惠儿姑娘去太医院拿些好药。”小蓉叹了口气:“但她毕竟位份不够,不能管后宫之事,没办法明着要求知秋不挪你出去。所以她说,她会找时间来浣衣局看你,让知秋对你重视起来。”
此时轮到我惊讶:“怡昭容是宠妃,若她吩咐,知秋还敢不听?”
小蓉撇撇嘴:“听说知秋是丽妃娘娘的远亲。”
我顿时了悟,难怪知秋那么大胆又无人管。
丽妃……我眯起眼,是啊,沈羲遥何止怡昭容一个宠妃呢?还有柳妃、和妃,都是长宠不衰的妃子。而任何一个宫女,背后若是有一位得宠的妃子撑腰,自然做事说话都硬气些。同时,也因为自己所在利益圈的关系,对其他圈子的人抱了敌对态度。知秋暗地里不服怡昭容的话,想来也是如此吧。
“怡昭容赏了我茶和点心,坐在那里看那幅手帕,跟惠儿姑娘夸你的手艺,还说了一句什么‘此身何啻似浮萍’。”小蓉看着我,脸上有些迷惘:“谢娘,什么意思?”
我微微低了头,仿佛心思只在手里的绣活上。
“似浮萍……”我迟疑了下才道:“浮萍无根,只能随波逐流。就像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女子一样。除非寻找到一个可靠的依附,不然,永远只能是身不由己的浮萍。”
小蓉“哦”了一声,恐是想到我在手帕上绣的图案是浮萍,半了悟地点点头。
“是说那图案吧。”她笑起来:“怡昭容真有才,诗做的真好。”她语气里有崇拜,也有丝丝自卑:“可惜我听不懂。”
“大羲并不崇尚女子读书,别说你,这宫里的妃子能认字就算不错了。”我安慰她道。
可是我在想,怡昭容真的明白我绣浮萍的含义吗?
不是“人无根柢似浮萍,未死相逢在何许”的遗憾,不是“叹息明年又安往,此身何啻似浮萍”的踟蹰,也不是“两鬓新霜换旧青,客游身世等浮萍。少年乐事消除尽,雨夜焚香诵道经。”的悲凉。
而是“身世浮沉雨打萍”的唏嘘,是“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的无奈,是“雕胡炊饭芰荷衣,水退浮萍尚半扉。莫为风波羡平地,人间处处是危机。”的感慨。
小蓉没有意识到我懂诗词,也没有注意到我突然的沉默,她已经讲到了最激动的地方,不待我提醒便继续道:“怡昭容说那首诗的时候,皇上进来了,并没有让人通报。所以当我看到一个穿了件青色绸衫的男子进来时并没反应过来。”小蓉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道:“还好我没有做出什么无礼举动。”
“怡昭容呢?”我关心道。
小蓉脸上有些向往:“怡昭容好像并不惊讶,只是微笑说‘皇上来了也不通报一声,臣妾这样蓬头垢面如何面君啊。’说完,怡昭容才起身给皇上行了个礼。”小蓉看着我:“谢娘你说,咱们见到皇上连大气都不敢喘,怡昭容怎么就不怕呢?”
我忍下心底一点微酸,笑容保持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