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如赤色火焰,飘扬在暴雨中。
堤坝上的军民都知道,世子就在那里。
河西萧氏的世子,兰陵萧氏的世子。
人们已经习惯了,无论战争还是灾难险情,永远都有这么一面大纛立在河西人的背后,□□,永不倒下,坚定,永不后退。
这面大旗就是河西人的精神支柱。
支持他们度过任何艰险。
两百年来,从来没有让他们失望。
因为兰陵萧氏,永不倒下,永不后退。
赤色大油伞下固定着八盏玻璃风灯,将暴雨下的昏暗照得光明。萧琮穿着鹘衔瑞草的世子裘袍,头上戴着世子金冠,硕大的南珠嵌在冠中莹莹发亮,站在伞下给人明亮的感觉,仿佛暴雨中永不黯淡的珠光,给人温暖和信心。他在世子袍外穿了件绿头鸭绒油衣,脚上是一双鹿皮高筒油靴,正一边听着官员说话,一边望着远处咆哮的洪水,目光温和又沉静。
此时他临时兼着防汛司副都指挥使的职任,坐镇受灾最重的鄯善州,就近协调指挥抗洪事宜,昨天傍晚才急驰抵达州城,今日一早就在刺史与河道官员陪同下巡视河堤。
河道官员汇报堤坝情况后,刺史说起本州的受灾和救灾情况。
河西道的西部地广人稀,鄯善州城内只有三千多户、一万四千余人口,现在洪水泛滥,各县村镇和牧场的难民纷纷拥入州城,几天之内人口猛增至七八万人。城内街巷、佛寺道观、城墙根下,到处都是搭的简易窝棚,堆放着湿淋淋的行李,挤满了一身狼狈的难民。
刺史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平抑粮价,按《防汛律》的惩办律条,敢涨价的粮商一律下狱,米粮充公赈灾,并以十倍罚没家产——这一严酷的律条从高宗立律起到现在,已经执行多年,斩落奸商无数,而且官报披露,臭名远扬,影响子孙三代,很少有奸商敢顶风发这灾难财,州城的物价平抑得很好;但一下多了六七万人口,吃、住、防疫都是大问题。
“……原本今年也是好年成,春小麦、玉米、大豆正待秋收,这一场洪水给冲没了大半,还有棉花,天山南麓下的棉田毁得差不多了。”刺史心肝儿都在痛,鄯善州的天山棉是有名的贡棉,每年给州里带来多少赋税啊,今年全泡黄汤了,“所幸积粮还有,加上道里拨的赈灾粮,这前一个月还是能周济过去的。住的地方也统一安置,已经规划在各坊区搭帐篷,置溷房和垃圾点,将难民分区迁入。城内各家药铺也都统一征调了,按邻近地带分区负责,并设置医疗点,还有检疫队巡视,做好治病防疫措施。……”
刺史一条条禀报着,虽然面临突如其来的洪灾,却也还有条不紊,一桩桩拎得清楚。如果萧琮只是防汛司的副都指挥使,刺史当然不必详细说这些民政,但他还是河西世子。无论是世袭河西大都督的继承人,还是世袭梁国公的世子,在河西人心中,就是河西少主,河西的所有事情当然得操心。尽管河西大都督只管兵事,但萧氏早已扎根河西,士农工商各行各业都把持,河西道的官员未必都是萧派,但在这里任官,要把事情做好,就不能不依靠萧氏,何况治灾这样的事务涉及方方面面,有萧氏出头当然能省刺史很多力。萧氏将河西当作自己的家园子,不管朝廷怎么忌惮,但对河西的地方官来说有桩好处:萧氏不会拆烂污、拆家棚,毁了“自家的园子”,救灾这种事必定会尽心尽力。
“使君考虑得很周到。”萧琮温和平静的说道。
河西的州政长官都是实干的,萧氏看中务实,那些为官虚浮或是只有嘴皮子功夫的,早已被萧家的明查暗访给弄下去,能留任的刺史未必都清廉公正,但都有一桩——是能干实事的。萧琮觉得这位陈刺史处理灾务中规中矩,按着《防汛律》和《荒政全要》的条款办事,没有什么出色的亮点——但能中规中矩的将这些事情办好,治灾就落到实处了。
治灾民政方面他没什么可补充的,帝国已经积累了两百年救灾的经验,只要官员认真去做就不会出岔子;萧琮最关心的还是难民的搜救,这是救灾最薄弱的环节。
洪水当前,首要是保堤,其次是赈灾,维持灾区秩序,然后是灾后重建,不要造成流民。搜救灾民往往是最为忽视的,除非有相当的人力及时去做。
萧琮带着随从侍卫一路急驰过来,进入鄯善州境就看见凄惨的状况,村庄房屋淹没在洪水中,逃往州城去的难民拖儿带女,失去亲人的一脸悲痛麻木,但为了生存仍然要挣扎向前。看见萧氏的赤底剑兰旗帜时,那些难民远远的伏拜下去,一脸凄惶的脸上有了欣喜,悲痛麻木的眼睛中也有了光彩,那是希望,也是信任的亮光,希冀萧氏能将他们拯救出苦海,信任萧氏会将他们拯救出苦海。
那一刻,萧琮深深的感受到:
萧氏,是河西的萧氏。
河西百姓信任萧氏,萧氏就应回报百姓以仁。
最基本的仁,就是保障他们的命。
萧琮手中的人力没法全面搜救灾民,但总要尽力去做。尽心,就是仁。
他在路上时就去信给父亲,希望再调五千河西军组成搜救队。
梁国公收到飞鹰传回的信权衡良久,同意调派三千人。
萧琮已经从护堤军队中抽调人员组成搜救船队和皮筏队,这三千军士赶到灾区后,也加入其中,在洪水泛滥的河道上四处搜救落水和受困的灾民。
但派军队搜救百姓的行动在军中引起了一些非议,尤其在一位军士因为救河中一对母女而不幸被洪峰卷走后,搜救军队的将领们都觉得不值——不过是些卑贱的村民,怎么比得上他们精心训练出来的士卒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