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茜茜早就知道这关是乱世背景,日军入侵是迟早的事, 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华北沦陷, 日军登陆的消息传来时她正笔直地跪在顾峥书房门口, 屋外被军部的士兵围得水泄不通。
传消息的不再是迟煜, 换成个她从没见过的军官。
军官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她似乎愣了下, 不过很快就表情严肃地无视她进了屋。
不肖片刻, 顾峥脸色难看地跟他一起出来了。
一开门就看见顾舒曼还跪在原地,顾峥的表情十分精彩,一张脸更是黑成了锅底。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他也不顾有外人在场,直接对着她怒喝, “还嫌不够丢人吗?!”
少女紧抿着干裂的唇,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脊背更是挺直纹丝不动。
“爸爸, ”她的语气冷淡,声音也因长久未喝水而嘶哑, “我不会嫁给齐藤先生。”
她说的不是不想, 而是不会。
顾峥气得一口气没提起来, 喝喽着瞪了她半天, 最后冷哼一声转身走了。跟在他身后的军官好奇地看了两人一眼,也跟着离开。
她仍是跪着,丝毫不因他离开而动摇, 执着地求一个结果。
“小姐,您这是何苦啊!”
张望着看见顾峥出门,吴妈赶紧跑上前, 心疼地搂着顾舒曼流泪,“您听先生的话嫁了有什么不好啊!何苦这样糟蹋自己啊??”
她只是个朴实的妇人,见齐藤身份高,对顾舒曼好,长得又俊美,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她不喜欢他。
在她看来,嫁个这样的人对于女子来说已经是幸运了。
顾舒曼闻言在她怀里僵了僵,嘴唇嗫嚅半晌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心有所属,却被逼嫁作他人妇。这样的绝望不甘,不亲历便绝无法体会到。
但她这样执着又怎样呢?他分明又是拒绝了她的……
固执地一动不动,她盯着面前的地板好久,素来温润的瑞凤眼中一片死寂。
“……吴妈,你走吧。”
她舔舔唇,面无表情道:“爸爸一日不同意,我便在这里跪一日;他若一直不同意,我便一直跪下去。”
声音铿锵有力,她是铁了心要抗争到底。
看着这样的顾舒曼,吴妈哭着捂住脸,脑海中却渐渐将她和另一个人重合在一起。
哭了半晌,她突然深深叹了口气,看着她说道:“小姐……您可知道,当年夫人是如何故去的?”
……妈妈?
闻言她看向她,不明白这和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
“当年党国内部清洗,顾家也是像如今这般被围得水泄不通。上头的长官们说先生要复古制,令人将顾家全家人软禁在这里不得出入。结果冬月里夫人染了肺热,病得不轻……”
陷入回忆的妇人眼神有些浑浊,但眼眶中缓缓盈满的泪水又似洗涤开。
“先生在门口跪了整整三天,求着人家送夫人出去看病。可是那帮人说他是变着法子要逃跑,说什么也不同意……先生执拗,和人家拼命,反被打得晕过去一天一夜,等醒过来时,夫人已经去了……”
“夫人临终前叮嘱我们要照顾好您,说往后定要让您过得安全,不会像她一样。为此先生这些年用尽了手段,爬到这样的位子上……不过即便如今了,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妇道人家也看得明白,军部里那帮吃人的老爷处处在挤兑着他……”
顿了顿,她看着她问道:“您是先生的女儿,当真要和他对着干吗?”
顾舒曼怔怔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她一直都是清楚的,顾峥那般疼爱她,逼她嫁给齐藤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现下党国内部危机四伏,对外又要对抗敌军侵略,饶是他权势滔天也无法独善其身。这时候攀附上一个同样有权势的人就显得尤为重要。
而这个人,他选了齐藤。
作为日军总参谋长,齐藤洛德在日军中地位极高,以后开战也有足够能力保住顾家。而因为现在中日实力仍有差距,军部众人见了他也要谨小慎微。
所以权衡利弊,他设计她嫁给齐藤,既保她安全,也保他地位,似乎两全其美。
只不过这一出设局里,他唯一牺牲的就是她的婚姻和自由。
“……婚期定于何时?”
冷不丁地,她这么问道。
吴妈先是一愣,随即以为她想通了,赶紧回答:“先生说您要嫁人需得风光,定在下月初七,大年末,讨的彩头好。”
腊月初七,宜婚配。
不过这么快……
顾舒曼的脸上没什么变化,似思考一会儿,突然摇摇晃晃扶着墙站起身。
见她站不稳,吴妈赶紧上前扶住她。
“吴妈,小楼呢?”
大概是跪得久了,她站起来就觉得头晕目眩,忍不住皱眉,“我有些事想让她去办。”
“小楼在楼下厨房里呢,我先扶您回房去,等会儿让她上来。”
轻轻点点头,她靠着妇人的扶持回了房间。
不肖片刻,在吴妈下楼没多久,小楼就端着碗粥上来了。
“小姐,您怎么样了啊?”把粥放在桌上,她难过地看着顾舒曼肿胀的双腿,吸了吸鼻子,“吴妈说您找我有事?”
露出个虚弱的微笑,顾舒曼从枕头底下偷偷掏出一封信递给她,“小楼,你帮我把这个给迟先生好不好?”
“啊?迟先生?”闻言小女佣似乎有些不情愿,“小姐,先生前几日才吩咐过我们绝不让您和他有接触的!”
“我知道,”她点点头,“所以才要你偷偷帮我给他。”
闻言小楼想再说什么,不过见她眼眶红红像是刚哭过的模样,她又把话咽下去。
咬咬唇,她好奇又纠结地问道:“……小姐……您是不是喜欢迟先生啊?”
“是啊,我喜欢他。”
没有一丝犹豫,她直接道,乌黑的眸中温软一片。
这下小女佣没什么好说的了,当下郑重地点点头,把信小心翼翼揣进了怀里。
“放心吧小姐,我一定会帮你交给迟先生的!”她握住顾舒曼的手真诚道,“既然您喜欢他,那小楼说什么都支持你们!”
记忆中她们二人小时候很要好,时常在一起玩耍。这些年她远赴英国,本以为和她已经生疏了,没想到她还把她放在心上。
被这温暖的话语感动,顾舒曼忍不住地笑着点头,“嗯!”
......
陪着顾舒曼聊了会儿,小楼拿着她用过的粥碗回了一楼厨房。
“小姐怎么样了?”
见她下来,吴妈一边准备晚餐一边问道。
正在洗碗的小楼一愣,露出个开心的笑,“小姐好多了,吃了东西也开始笑了!”
闻言吴妈欣慰地点点头,随即眼神一瞟,无意间看见她围裙包里露出的信封一角。
疑惑地皱眉,她又问道:“你包里那是什么?”
小楼顺着她的视线低头,毫无心机地回答:“是小姐给我的,让我帮她转交给迟先生。”
这下吴妈切菜的动作顿住了。
“……小姐给迟先生的?”
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不过单纯的小女佣并没听出不对劲,直白地点点头。
吴妈没再说什么,只垂着头继续工作。
……小姐分明是喜欢迟煜的。
想着,她的脸上浮起一丝担忧。
好不容易她要嫁人了,还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万一要是出了问题怎么办?
更何况,那孩子……
“吴妈,你在干什么啊?”
少女的惊叫唤回她的思绪,吴妈这才发现自己想得太出神,险些切到手指。
“小楼,”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急速跳动,“我今天刚巧要出门买东西,路过迟先生家,帮你带去吧。”
“是吗?可是小姐让我亲手给他啊……”小楼先是开心,随后像想起什么,又苦恼地皱起眉头。
吴妈装得很镇定道,“现下先生对迟先生有嫌隙,他是不会到家里来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找到迟先生家里有不妥,不如我帮你送去。”
“可是……”小楼还想说什么,被吴妈打断了。
“咱们都是为小姐好,小姐现在这样子,要是信送不出去该有多难过啊?”
一听见自家小姐的名字,小楼也不再犹豫了,赶紧把信递给了吴妈。
“那吴妈,谢谢你了!”
她从小到顾家,一直跟着吴妈长大,她就像自己的妈妈一样,所以她很信任她。
吴妈点点头,接过信塞进围裙。
把晚餐要用的食材处理好,她拎着个布包出门,走到不远处街角的垃圾桶,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后,拿出那封信撕碎了扔进垃圾桶里。
被撕碎的信封孤零零躺在垃圾桶里,不一会儿就被新的垃圾掩埋了。
.
一个月后——
因为华北告急被委派出差的迟煜风尘仆仆赶回军部,给顾峥交完报告后,他疲惫地走下楼梯。
坐在军部休息厅里,他点了瓶酒,刚刚喝完脑子里又不由自主闪过那天夜里少女泪眼汪汪的模样。
皱眉揉揉额角,他又斟满酒杯。
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想办法让自己冷静,不过每每无用。
无论是用工作麻痹自己,还是不断强制遗忘有关她的一切,全部都没有用。只要稍有空闲,他的思念就再也克制不住地溢出来。
一个人喝完一瓶酒,他没有醉意,只觉得清醒许多,便打算继续回去工作。
结果走到门口,听见那边有一桌的人在大声谈笑。
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搂着像是喝醉了,搂着身旁另几个军官高声道,“我今天真是太高兴了!顾上去果真豪爽,嫁女儿给发的红包都是五百大洋!”
……顾上将……嫁女儿?!
迟煜一怔,站在原地悄悄听他们说话。
“不是吧兄弟,这么有面子,顾家小姐的喜酒都喝得上!”
旁边人听见他的话纷纷来了兴致,一个个打趣道。
那名军官得意地笑,“这就是你们不知道了吧?当初分派的时候谁都不想和日本人打交道,把我这个倒霉蛋分过去。如今顾小姐和日本人结婚,我可是军部分派和日军司令部交往的,自然是沾了光啊!”
语毕,还很显摆地扯了扯衣领。
……日本人?难道是……
迟煜整个人抖了抖,漂亮的黑眸被阴影笼罩。
但他没有动,仍是静静地听着。
“对了,说起来上个月我去顾上将家送文件的时候,那还真是奇了怪了……”
军官压低声,对着周围围拢的朋友神神秘秘道,“顾小姐你们都知道吧?那可是民国才女,多少男人的梦中情人!我那天去的时候她就跪在顾上将书房门口,看样子有一段时间了……顾上将骂她她也不还口,只说着什么“不愿意嫁”——”
声音戛然而止,他被人狠狠拎着衣领拖到地上压住。
“哎哟!谁啊!??”
那军官疼得叫了声,然后怒瞪着眼前人,看清他的脸之后又不屑地吼道,“你啊!你想干什么??!”
冰冷的管状物适时抵上他的喉咙,迟煜面无表情看着他,眼神冷得像冰,“你说谁要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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