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见你,我害怕你出事了,我以为……
他的手紧紧按住了我的手,冰冷,有力,阻止我去撕毁合约。
我近在他的眼前,他却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看着我被他压在膝盖上的手,和那叠合约。
他说,你以为我死了?
他这么一说,我的眼泪就想往下掉。
是的。
我以为他死了。
我以为我害死了他。
所以,刚刚才会发疯一样,哭喊,寻找,才会这样失魂落魄地站在他的眼前。
其实,这些天,漫长得可怕,惊恐、负疚、胡乱猜测,种种情绪如影随形,早已压得我无力喘息,几近崩溃。
他抬手,轻轻地摸索到我的脸颊上,微凉修长的指尖,轻擦我的泪,说,你哭了?为了我?
他叹了一口气,说,你总是这么轻易让我改变自己的决心。姜生,你是个妖精吗?
只因他一句温柔悲悯的话,我就哭倒在他的身前,顷刻间,仿佛委屈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能够得到安抚的怀抱。
我不想哭,不想情绪失控,却在他那句温柔的话语里,再也把持不住情绪,嚎啕大哭起来。我说,天佑,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他紧紧地拥着我,大手轻轻地摸索着我的长发,无声地叹气。他说,以后,不要再这么傻了。
我不知这话里深意,只是不住地哭泣。
钱伯在一旁无比焦急,说,大少爷,你不能改变主意啊……
程天佑冲他摆摆手,不让他多言。
钱伯只能无奈地叹气。
不知哭了多久,只记得他一直在我耳边软语温言。
他说,姜生,你知道吗?你在我床边说的那句话,我一辈子都记得。你说,若我先百年,你披麻葬我;若你先百年,你魂魄必来相守。
你说,如果我真醒不了,你就永远陪着我。
你说,你给我讲每天发生的事情,你替我看每一天的风景。春天的雨,冬天的雪,夏季的花,秋天的叶……
他轻轻的声音,如同憧憬着童话一般的声息。他喃喃着,你说,你会守着我,给我擦每天落在眉毛上的尘,你会看着我生出第一条皱纹,看着我满头白发……
你说你会活着守着我,直到我,或者你的百年。
他静静地重复着,如同一个小孩回味着糖果的香甜。
凉生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这一切。
我的心里,翻涌起千般滋味。
程天佑低着头,轻轻摩挲着我的长发,仿佛倾尽了一生的温柔,说,姜生,那一刻,我躺在床上,真的希望就这样一直躺下去,直到百年之后。
说到这里,他无比落寞地叹了口气,可是,姜生,你大抵不知道,现在的程家,却已处于风雨飘摇之际。1991年程家在香港合纵连横,收购恒泰,何等意气风发。现如今,程家却也面临被收购的境地……你以为,这次只是个简单的模特大赛吗?不,这是在向那些二世祖们筹钱。他们寻欢,我们筹钱……
我的身体不由一僵。
他叹气,摩挲着我的脸,说,祖父年老,族人虎视眈眈,如果我再像父亲那样游戏人间,不管不顾……那么,整个程家就要在我手里毁掉了!
我抬头,推开他,说,所以你就选择毁掉我吗?
他没说话。
半晌,他看着手中的合约,说,我以为这是对我们俩最好的成全,没想到是“毁掉你”。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他刚刚那句“以后,不要再这么傻了”是什么意思。
是啊!
不要傻到因为别人的一句温柔的示好,你就觉得他改换了心意。他改换的怎么能是心意?他改换的只是让你接受的方式!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说,程天佑,我以为你这样的男人的字典里,永远不会有妥协。我错看你了!
程天佑叹气道,你以为只有凉生会妥协吗?当年他离你而去,远走法国。唉,所有的男人都会!只要他付不起这代价,只要他付出的代价会让他落魄得像孙子一样!
我的心仿佛堕入了严寒冰窖。
突然间,我仿佛失忆了一般,再也记不得曾经是否真的有一个男人强势霸道地对我说过——若我是他,若是我爱你,就是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会带你走。
如今想起,再多的信誓旦旦、生死盟约,到头来,不过是甜言蜜语说过头后的一句天大的笑话。
可笑度与甜蜜度成正比。
我从地上爬起来,擦干眼泪,冲着他笑,仿佛刚才相拥而泣的那些温柔缱绻,都是烟云一般。
我仰着尖尖的下巴,冷笑道,我以为你会死掉,你永远醒不了了,我才会在你床前说那些生死不渝的话!你,不要太当真!
他低着头,若无其事地整理着那些合约,没说话。
我说,程天佑,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对于你,我永远都是内疚!亏欠!永远都不会是爱的!你把我留在身边干吗?有意思吗?留一个不爱你的女人,留一个心里永远只有别的男人的女人,有意思吗?!你是受虐狂吗?!你是变态吗?!
他依旧不说话。
钱伯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劝道,姜小姐,对大少爷说话,你多留点儿口德吧!
我横了钱伯一眼,无比悲凉,我说,口德?!我若有“德”,也早让你们给活活弄没了!
我指着程天佑说,姓程的!你听到了吗?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从我见到你第一眼起,我就是在利用你。我知道你有钱,你是款儿爷,你是凯子,能满足我所有的欲望!我拜金!我贪图享受!我配你不起……
程天佑没看我,他笑了笑,带着微微悲伤的味道,却又那么无情,他说,你爱不爱我,心里有没有我,我心里清楚。你的身体,比你的嘴巴诚实。
他当着那么多人面前调情,不如说是侮辱。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我冲着他深深鞠了一躬,我说,谢谢程大公子救我!一次深海,一次火海,救命之恩,没齿不忘,容他日再报,这里就别过了!
说完,我转身,狠狠擦掉眼角的泪,快步离开。
他说,你要走?
我没回头,说,是。
他说,为了他?
我赌气一般,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