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不敢了,别人也不敢了。人都说,这回是李副将军起了心思,才无后话可说,沈翼不能因着个女人与副将军之间硬碰。倘或换做别个,不定是这么好的了局。是以那军营里在这两月间对姜黎起了心思的,经过这一回,尽数都给掐了。
他恍惚,想不清自己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执念,到底是身为姜家大小姐的姜黎,还是现在身为营妓的姜黎?还是,不过是放不下自己那段少年血气之时简单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付出?在沙场征战两年,他头一回生出此番别样的心思。冷漠粗暴成为他性格大部分以后,他几乎没有再动过有关儿女情长方面的半点心思。
沈翼右手食指轻蹭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终于开了口,问:“怎么回事?”
姜黎颔首,双手交握掖在身前,先开口道:“秦都尉常常奚落于我,实在是没忍住,才动的手。世人皆有恻隐之心,瞧见我落难至此,识趣的都不该常把畅快之言放在嘴上。我忍他数次,他却没有分寸。俗语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秦泰与她嘴里生不出好话来,急忙辩解道:“我那说的句句是实话,她性子可恨,只许她一副看不起我的样子,不许我畅快她?还嘴还不过了,就上手来打我,实在凶悍。再者说,她是奴才,我是主子,哪有这样做奴才的?也没有我这么惨的主子!我可要不起了,你还是打发她回去跟那些个女人一起干活罢。”
沈翼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去,片刻开口:“那就留在我的帐里伺候吧。”
“不必了!”沈翼话音刚落,秦泰和姜黎便异口同声说了这话,十分默契。
秦泰笑笑,又说:“还是留在我帐里吧,我们合得来,不过打闹玩玩,没什么了不得的,不严重。她若伺候你,我怕她把你气死。再说,你瞧她现在这样儿,毁了你心头那道白月光不是?”
听着这话的前半截,姜黎虽也不同意,但到底能装着附和。但话的后半截儿,可又戳她心了。她深吸口气,到底是没再跟秦泰一战线。心里想着刚才那一架也不是白打的,把她做世家小姐这么多年养起来的面子涵养都打没了,这会儿非得气死他不可,因出声道:“可不是打闹玩玩的,秦都尉差点掐死我,就怕将军痴心于我,他没有了机会。将军若不嫌弃,我就在你帐里伺候。”
秦泰听了这话急眼,狠瞪了姜黎一下,再看向沈翼,“将军听我一句劝,万不要留她在你帐里。我是为了什么,你心里应当明白。女人和祸水,它不是一个东西。”
姜黎听得明白秦泰话里的意思,本来心里持着的与秦泰置气的心思,在话语结尾处,消散了干净。心头恼怒顿消,继而生出一片冰凉之意。然后她便冲沈翼微施了一礼,低声道:“谢谢沈将军顾念我,不过我确实没这个福分。还是让我回去吧,跟她们在一起,我心里踏实,也不必每日受人贬损。”
这是真心话,声口轻轻,每一字每一句都往人心上敲。帐篷里气氛冷下来,秦泰忽而结舌,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他一直站在沈翼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确实也忘了顾及面前这个姑娘的面子与尊严。如今的她与沈翼比起来,惨的那个不是沈翼。
帐里无人说话,姜黎便又欠了欠身,“将军如果没有什么事,我这就走了。”
沈翼没有说话,像是永远不会接她的话一样。他们之间,终究不能如常交涉。她便拿这做默认,颔首退了身子出帐篷。她心里想,何必让她去秦泰的帐里,得羞辱言辞三五,得他人嘲笑七八。现在的她,大约是军营里最值笑谈的对象了。
而姜黎出去后,帐里的气氛还是冷着。沈翼目光落在秦泰脸上,不说半句话。倒是秦泰自忖片刻,出声道:“我……是不是真过分了?”
沈翼目光不收,面上带着郑重,极为认真地说:“我和她的事,你不要再管。闭上你的嘴,否则,别怪我不顾念我们的兄弟情义。”
“我跟你这么久,还比不上她……”秦泰心生计较的心思,说一半自己又打住了,冲沈翼抱拳行礼,“是我僭越,以后再也不会了!如果将军还信任我,就让她留在我的帐篷里吧。”
“不必了。”沈翼把目光收回去,“办好你自己的事,其它的不必再管。是我考虑不周全,本就不该让她去你帐里。”
秦泰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沈翼的一句“出去吧”截了话,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秦泰便只好闭了口,放下胳膊转身出帐篷。
然刚走到一半,又被沈翼叫住了,还未及转身,便又听他说:“不要对我有非分之想,我不喜欢男人。”
秦泰:“……”
秦泰看着帐帘在面前呼一声落下,沿角叠落在地上,隔了光线灯火。他稍愣片刻,自顾吸了口气,讪讪地去了。
帐篷里不如沈翼那里的暖和,姜黎进了帐就赶紧去床边,解了衣衫往被子里一钻。帐里没有几个女人,都往各处伺候去了。翠娥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地做春衫。马上就快到除夕,过了除夕,天气一日日暖起来,自然要穿到春日里的衣裳。
姜黎裹着被子,只露出一颗脑袋来,侧身看着翠娥,忽问她:“姐姐,做那事是不是会怀孕?”
听她说话,翠娥才抬起头来,多看了她两眼,抬起针尖儿往头皮上磨,“你没问大夫讨些凉药吃么?吃了凉药,就怀不上。旁的法子都不好使,就这个好。”
姜黎伸出半截手指,抓在被子沿口上,“那我这几回,会不会怀上?”
“说不准。”翠娥拿着细针,在春衫缝口上走起针脚,“也有人说,月事前后不碍事儿,做了也无妨。这没个准,都是看运气。有的人想怀呢,千万样法子使了,也怀不上。有的人不想怀呢,说有也就有了。”
“哦。”姜黎把头往被子里缩一缩,“那下回去那边前,我问阿香讨口药吃,你们都煎的吧?”
翠娥在手里的衣衫上打结扣,“我有些日子不煎了,阿香好像还煎着,你问问她,匀你一口。这药吃久了,就会吃坏身子。往后便是想怀,也怀不上了。”
被角覆了些口鼻,姜黎说话闷闷的,“还有什么以后,好赖活着罢了。”
翠娥听着这话叹口气,忽又惦记起回京的事来,又拿来问姜黎,想让她在沈翼的帐里多竖耳朵听听。她现今在营里没什么用,平日里无有寄托,能叫她还有盼头的,大约就是她的父母兄弟,因也常常说起。这份渴盼,几乎是她现在活着的所有动力。
姜黎应她的话,顺着话稍说些有希望的话,安慰了翠娥,自己心里却无波动感触。她也还有些兄弟姐妹,但都不在京城。几个没死的,都被发配到了各地边境,过得大概都是极苦的日子。姜黎灰心,连这辈子与他们再相见的期盼,都生不起来。
她拉过被子,把自己的整张脸都盖住。父母姐妹哥兄的脸一个个在眼前闪过去,眼角便落下眼泪来,一滴滴砸湿枕头。那枕头灰暗,湿了也瞧不出来,冰冷冷的触感却在耳侧。
她这一夜睡得不安稳,总是能听到帐外寒风呼啸,打得帐篷矮树都飒飒地响。清早起来的时候却清醒,与人一道洗漱用饭罢了出去忙活。她是沈翼出言留在自己帐里伺候的人,自然往沈翼帐里去。即便沈翼在帐里,也拿他做个透明人,只管去理褥扫地,整理衣物书案。整理罢了,抱着几件换洗下来的衣裳出去,一句话也未与沈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