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熨帖非常,因笑道:“二爷抬举了,小道也是托赖府上良多。”
落后半步的王熙凤笑道:“依我说咱们都是自己人,哪有什么他抬举我我托赖他的,反倒生分。”
张道士笑道:“二奶奶说的狠是。”
说着话小院就到了,张道士止步,笑道:“二爷二奶奶一路坐车而来定然疲乏,且先休整,随后我就让小道士送上热热的饭菜来。”
“老神仙别忙走,我还有事要劳烦您。”贾琏把大姐儿交给王熙凤才道:“想必老神仙已经知道我来清虚观的目的,除了《阴鸷文》不妨多赐些别的道书给我,也让我知道几分道法的深厚。”
“这有什么难的,二爷若感兴趣晚间可来寻我,我有一屋子的书呢,管教二爷知道我们道法的博大精深。”
“老神仙有请敢不从命。”贾琏笑着作揖。
张道士忙扶起来笑着走了。
一时夫妻二人进了屋,早有提前来打点的丫头仆妇挂好了卷草纹碧绿帐子,桌椅几案也都擦拭了一遍。
这一住就是半个月,荣国府来催了几次都被贾琏挡了回去。
王熙凤却是沉不住气了,尤其当她发现贾琏开始沉迷道书,时常和张道士对坐论道的时候她害怕了,她怕贾琏和东府的贾敬一样从此撇家舍业入了道门一门心思炼丹成仙。
于是这一日她抱着大姐儿去了张道士特意给贾琏腾出来学道的书房,却见从台阶到院子里排起了一个长队,小道士们正交头接耳嘻嘻笑着玩闹。
“这是做什么,他琏二果真要舍了我们母女入道修仙不成?!”
王熙凤把大姐儿往平儿怀里一搁就急忙闯了进去,却见屋里的贾琏正端坐在一张黑木长桌后面和一个小道士说话,走到近前就听到他道:你天庭狭窄,眼似羊,山根折断是无亲无故之相,腮骨宽大,唇大而厚,定好与人斗气。
这时后面一个小道士就蹿到前面来惊叫道:“二爷都说对了,我和张铁蛋一个村的,他从小就克死了自己的爷奶爹妈,现如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可不就是无亲无故吗。”
张铁蛋被人说破了身世恼羞成怒的吼道:“不是我克死的!”
吼完就推开旁人逃了出去。
“二爷,你何时有了这本事?”听到这里王熙凤把自己来此的目的都忘了。
“这不是才学的吗。”
王熙凤冷哼,骂道:“骗你娘的鬼。”
兴儿在贾琏的示意下把小道士们哄走就笑道:“二奶奶别不信,二爷真是现学的,这些日子都是奴才亲见的。”
贾琏笑道:“不过玩玩,做不得真。”
王熙凤奚落道:“我还当你要学敬老爷去修仙问道呢,我告诉你,你甭想!”
“修什么仙问什么道,我哪里舍得下你和大姐儿。对了,这些日子我琢磨着给大姐儿起了个名字,我说给你听看你喜欢不喜欢,我观咱们大姐儿稍有弱症,遂以名字补足就叫贾芃如何,《诗·风·鄘风·载驰》中有‘我行其野,芃芃其麦’之语,就取草木茂盛之意,愿我儿如草木一般生命力茂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王熙凤是没读过书的,只些许认得账本,虽然没听懂贾琏说的诗句却是听懂了“生命力茂盛”几个字,于是笑道:“如今二爷越发出息了,取的名字也用上典故了,我看这名字就极好,只不知是哪个字?”
贾琏笑道:“随了她这辈兄弟们的名,草字为头,凡人的凡。”
一听从了兄弟们的名,王熙凤大喜,却道:“我们大姐儿真是得了大造化 ,只老太太那里若问起如何回呢?”
“你忘了,敏姑妈就是从了兄弟们的字,老太太还有什么说头。”
王熙凤这才放开了高兴,从平儿怀里抱过大姐儿道:“娘的心肝,现如今你也有名字了。平儿你吩咐下去,往后咱们院里的人都喊芃姐儿,有这个名字压着咱们还怕什么命轻不轻的,这可是她老爷给她取的。”
有名和无名差别大着呢,王熙凤自然千欢喜万欢喜的。
正在此时大老爷板着脸,手里托着两个文玩核桃大步走了进来,“小畜生,你若敢学贾敬我就打断你的腿!”
王熙凤忙对站起来的贾琏道:“是我让人写信把大老爷叫来的,我怕你真学了东府敬老爷。”
王熙凤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这事不能让厌恶贾敬作为的老太太知道,更不能让二房的人看笑话,所以就想到了贾赦。贾赦纵然再混账,他是贾琏的亲爹,也不会不管贾琏。
“大老爷莫着急,原来是我误会了二爷,都是儿媳的错,大老爷原谅则个。”王熙凤抱着芃姐儿拦在中间赔笑道。
一听是误会了,贾赦站住脚就大喘了一口气,抬起一根手指狠狠指着贾琏。
贾琏忙捧起桌上他还没动过的茶碗递给贾赦,“父亲先歇歇喝口茶润润喉咙,咱们再说话。”
平儿很有眼色,忙知会侯立在角落里的兴儿搬了一把圈椅放在贾赦身后。
贾赦坐了,喝干了一碗茶,耷拉着一双眼皮老大不高兴,没好气的道:“爷们说话,娘们退下!”
王熙凤不敢触霉头,急忙抱着芃姐儿带着平儿等奴婢避了出去。
兴儿在贾琏的示意下也急忙退了出去并关上了屋门。
屋内一静。
贾赦乜斜眼瞅着贾琏,“放着偌大家业不管,跑来道观胡羼,王八羔子小畜生你想怎么样?”
贾琏笑道:“从前我只当父亲是个贪财好\\色之辈,时至今日我才知父亲的不易。原来父亲是有心无力,碍于孝道不好施展的缘故才至管家权旁落。”
“有点意思,你接着说。”贾赦慢慢转动起包浆似玉的核桃,开始拿正眼看贾琏。
“我想着,老太太是偏疼二叔的,父亲也无可奈何,何不从我开始真正拿回管家权呢,实不瞒您,从前我在外院办事厅行走时,赖大、吴新登、戴良、余信这些老人很不好使唤,我知道他们上头各有主子,可他们实在可恶。我虽为晚辈,可到底是府上的嫡长子,威信竟然还比不上赖大,这让儿子如何甘心。再者说,这也不是大家子的规矩。想来祖父在世时不是这样各自为政朝令夕改的吧?”
贾赦耷拉着浮肿的眼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时你祖父虽也偏疼老二,可最看重的还是我,我是享受了几年嫡长子的威风的。”
“那后来为何……”
贾赦龇牙,一副不愿意提起的模样。
贾琏趁势道:“父亲,我是您的长子,家族里重要的事件该让儿子知道了。”
贾赦快速转动了几下核桃才道:“因为太子被废。”
贾琏一瞬脑补了很多东西,忙试探着问道:“父亲,敬大伯痴迷修道可有这方面的原因?敬大伯进士出身,可是咱们族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了,无缘无故不可能抛家舍业去道观吧?”
贾赦模糊着“嗯”了一声,“其他支持太子的人家被斩的斩被流放的流放,一夕败落,只咱们两府上因着祖宗的功勋和脸面勉强保住了。”
“那元春妹妹入宫是老太太的计策还是府上的?”
“那是老太太牵头,官路止步于你二叔,只得走外戚的路子了,如今咱们荣国府是老太太的一品诰命撑着呢。只是这些年下来,假的也成了真的,子弟们越发都不成样子了。琏儿,你的心是好的,只怕老太太不许咱们大房冒头。”
贾琏沉吟片刻道:“若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父亲,这管家权不要也罢。我只一心经营她的嫁妆铺子,多攒些钱财防身。陪着老太太高乐,今宵有酒今宵醉吧。”
“你不能学我自己就把自己糟蹋的不成人样!”贾赦厉声提醒。
贾琏连忙道:“父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呢。”
“你有屁的数,当年退下来时我心里也有数,可到底怎么样呢?”
贾赦说完怒气冲冲走了出去。
这气,贾琏心知不是冲着他的。
于是贾琏就对林如海道:“姑父对厌胜之术怎么看?”
林如海此时正在打量贾琏,但见他修眉俊眼,人物风流,气韵洒然从容,心内狠有几分喜欢,却冷不丁听见他问了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一时愣在当场。
缓和了片刻反应过来,道:“贤侄怎么想着问这个?子不语怪力乱神,厌胜之术无稽之谈罢了。”
贾琏笑道:“姑父果然是儒家生徒。”
林如海皱眉,好心提醒道:“莫非贤侄在钻研此道吗?此为歪门邪道移人性情,我劝贤侄还是及时收手为好。”
感受到林如海的真心实意,贾琏因笑道:“姑父不信,待雨停后请为侄儿准备一碗黑狗血,侄儿亲为姑父除阴煞。”
林如海眉头皱的更紧了,“你的意思是我这宅子里有阴煞?”
“我来时便见这座宅院上空被阴煞黑云遮蔽,从云层厚度看姑父被算计的时间不少于五年,人长久居于阴煞之地不利子嗣,多病多灾,少眠多梦,姑父如此削瘦想来并不只因姑妈逝去哀伤所致吧。”
林如海惊诧,细细打量贾琏,仿佛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玩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