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博望早得了消息,在书房中独自摆弄棋子。他年过六十,白发苍苍,但年老体衰一词着实与他无关。见得顾长仁进门,看了他良久,似是看到自己早逝之女,又似看到曾经那个持剑而立的自己。
“三年未见,瘦了,也精神了。”
顾长仁向他跪下:“外祖父,舅父嘱咐我向您问安。”
姚博望听到这话,眉头紧锁,双目微合轻颤:“七年了,我未曾再踏足弈州,你舅父也只来过建康三次。他们,可都还安好?”
“一切平安。思逸表兄能够下床走动了,思淼小表弟也到志学之年,已请了武学师父教授。他日,小表弟定可以协助舅父。”
姚博望睁目长叹:“好,一家平安就好。我和你外祖母,人在建康,身不由己,帮不上忙。”
“外祖父的远思和付出,舅父都是懂的。”
“不说此事了。今日劳军礼刚结束,你便来我这处,是否有所疑虑?”
顾长仁将太阳门内所发生之事,从头至尾叙述给姚博望,又道:“陛下天恩,可建康城中恐怕有潜敌。”
他摸胡思量:“青城一战,我略有耳闻,你有何想法?”
“此战有异,疑点不在之后的夺城,而在其之前。朝廷分派兵粮本应分批进行,而此次,却是单单由一只队伍负责,这是其一。其二,押粮小队在路上遇袭,坠入山谷,只有一人活下来到附近官府求救。战事后,我曾秘密派过探子,那时现场已经被处理干净,可照谷中村民所述,坠下的粮袋里,只有细小石头。”
顾长仁停下话语,饮了一口茶:“其三,我军中粮仓一半被烧,犯人被抓时咬舌自尽,犹抱必死之心。其四,在我突围之前,对岸的敌军不出兵,不动作,就这么看着,好似信心在握,就在等我们自己大开城门,俯首投降。”
“若你所说为真,那他们原本是准备将这把利刃,架在你,还有整个姚家的脖子上了。” 姚博望双眼瞪住,诧异不已,“你有所犹豫?”
“是的。村民已死,烧粮仓的犯人已死,其他一切也是空无证据,在旁人看来只是猜测罢了。若是,我贸然和盘托出,不但会揪不出谋犯,也免不了惹得暗蛇缠身。”他垂眸,“况且,此战之后,陛下像是沉浸于胜利的欣悦,轻率行事,恐怕易触怒龙颜。”
“你意欲如何?”
顾长仁起身,郑重行礼:“劳烦外祖父为我讲解建康局势,点拨愚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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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黄昏,顾长仁拜别外祖父,谢过留用晚膳的好意。照他的意思,首日回京,不在家中用晚膳,易落人口舌。
黄昏之前,街上人头攒动,百姓们趁着日头还没落下匆匆回家。夜色降临后,想出坊,就没那么容易了。
顾长仁见如此景象,干脆跳下马,牵着它往家中走去。
五年未归家,所幸街道变化不大,他凭借记忆,循道而去。
顾长仁行至家宅时,日薄天际。顾府门口几个石灯笼已被点亮,几人等在门口,有人搓手跺脚,有人时不时探头张望。
一个眼见的见到顾长仁望府门走来,欣喜异常,扬嚷大喊:“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转身朝府中跑去,嘴里一直念叨这句话。
其中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犹豫着走到街上,看着顾长仁走近,试图将记忆中的模样和眼前这人重合。还离几步之距,他大步上前,一把抱住顾长仁:“大哥!”
顾长仁也紧紧抱住他。
待两人分开,顾长仁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眼前人:“长和?我走的时候,你才长这么高。”说着还往胸腹间来回比划。
“大哥你走了五年,我的样貌变了,大哥的样貌可没变多少。就是比以前黑了点,我记得大哥你以前特别白。”
顾长和眉眼间的喜悦愈加浓厚:“大哥,未时宫中来了圣旨。父亲听后,大喜过望。咱们兄弟,总算不必分隔两地了。”
“不必分隔了,也不必靠着书信了。往后,我便住在京中。”说着,拉着顾长和往府中走去。
两人走入厅堂,家仆早将饭案布置整齐,一看便知,堂中人等候已久。
顾致德见二子联袂而至,向自己请安问好,顿时笑意上浮。
“长仁,五年之辛劳,今日终有回报。此实乃天道酬勤。如今,你封临阳县侯,虽此号并无封地,但也足显恩赏。在同侪中,翘楚非你莫属。”
“父亲谬赞。”
顾致德身后的顾弘益往前几步,行跪拜礼:“弘益见过大哥。”
顾长仁刚开始有些不知所措,缓过神来:“三弟请起。我走时你刚八岁吧,现在都是个小大人了。二娘可还安好?”
“娘一切安好。” 顾弘益起身,没想到大哥会提及自己的母亲,“多谢大哥关心。”
顾致德喜于子嗣间兄弟和睦,问向顾长仁:“听说你见过你外祖了。你回到建康,你舅父可有难处?”
“留于京邑,乃因圣意。我会写信,与舅父解释,他定会理解。外祖父也是此意。而且思淼表弟年过十五,也将到能臂助舅父的年龄。”
“这样便好。来,大家入席,今日要给长仁洗尘。”此话一出,下人们纷纷动作,端水、递巾、布菜,有条不紊。
月上梢头,离燕归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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