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罪名他有几颗脑袋都不够枪崩的。
他想不出还有什么退路。
只要落入警方手里就是死路一条。
夜空里似乎划过一声尖锐的呼啸。
他哆嗦了一下。
一咬牙,转动发动机钥匙,用力往油门上踩下。
写着“北海道”字样的小货车以赛车的速度蹿出了停车场。似乎撞掉了一辆雪福来的后视镜。
嘿嘿,活该。
恐惧到极限就会疯狂,疯狂就会不顾一切。
他感觉到无比亢奋。
就像他躲在女厕所里,听着张可欣撒尿的声音,幻想着她一丝、不挂的模样。
不,比那更刺激。
他开车冲上马路,一路驰骋,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就是这种处于速度中的快感,令他完全松弛,不再恐惧。
可欣,可欣……
他快乐的喊着张可欣的名字,猛踩油门。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一辆卡车斜刺里挡在前面。
他还没有疯狂到不在乎死活的地步。
他猛踩刹车。
刹车失灵了。
小货车朝卡车直冲过去。
他来不及多想,猛打方向盘,车头擦着卡车车身滑过,冲上人行道。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出现在车前方。
一瞬间,他心中闪念邪恶。
一条命换两条。划算。
太划算了。
他隔着挡风玻璃看见女人惊恐万状的眼神。童车里的小宝贝依旧安然熟睡……
货车冲过去——
车头撞在办公楼的外墙上,完全凹陷,挡风玻璃散成颗颗碎粒,在他脸上割出道道血口,方向盘与仪表盘压向他的胸口,他被夹成了馅儿饼状,内脏从口腔里挤出。那一刻,他眼球暴突,意识却还清晰……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在最后一刻又打了一次方向盘。女人可能被吓哭,婴儿可能被惊醒。没有人会为他人生最后小小的善念而感动。
人到底怎样活才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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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停车,路人驻足,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观望着车祸现场。
成百上千人同时停止各自的动作,仿佛时间骤停,仿佛世界末日不期而至……
这也是一种奇观。
胆子小的躲在远处,胆子大的凑到车头看里面的人死得多惨。有道德的打电话叫急救车。没道德的用手机拍照发到微博上。
一辆银色宝马从肇事车旁边缓缓驶过。
开车的年轻女人侧脸,仔细瞧了一眼,说:“死翘翘了。”
坐在副驾驶的男人叹息。“是你找人在他车上做了手脚吧。”
“……”
“别告诉我说不是你。”
“是有怎样?”
“你做的太过分了。”
女人冷哼。“我还不是为了你?如果他真让警察抓起来,你还想脱干系吗?”
男人没说话。
女人接着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儿?”
他一惊。“我干什么了?”
“那还要我一一说明吗,但丁先生?”女人霍然甩脸,目光直直盯在他脸上。“我在你的手机里看到了这个名字,还有一个人叫佐川一政……”
女人对面那张漂亮的脸顿时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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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日,星期六。10:06
Y市公安局刑警队办公室。
法医科、物证科的分析材料统统摆在办公桌上。
专案组每个人的表情都不相同。
昨天傍晚,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去万春山家,一路去北海道餐厅。
万春山是餐厅的运货司机,兼装卸工人。昨天晚上他是晚班。
去万春山家的那一组刑警扑了空。
去北海道餐厅的那一组晚到一步。他们赶到餐厅时万春山的车祸刚好发生。
万春山的体貌和性格特征与罗炎麟的“画像”惊人相似。由于他是单身,性格孤僻,又没有固定的女朋友,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详细背景。只知道他是农村人,而且原名不叫万春山,所以一时间找不到他的老家。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囚、禁杀害的前三名被害人暂时成了谜。
但他的作案手段已然水落石出。
他平时主要负责为餐厅拉运食品原料,常常跟厨房打交道。可以随意弄到大型砍刀和肉钩,以及那些专门给艺伎吃的DH全效营养素。他绑架那些女人,利用小货车运回农村老家,先囚禁数日,再将她们杀死,割肉,肢解,包装。之后,开车将包装好的尸块拉到城市各处丢弃。然后给警方打电话,指示弃尸地点。
王树林用力一锤桌子。“妈的。就让他这么轻而易举的死掉,太便宜他了!”
不管怎么说,案件侦破圆满成功,干警们个个面带喜色。
唯有罗炎麟独自沉吟。
他还有心结没有解开。
第一,前三名被害女人都是被静脉注射空气致死。一个高中文化的万春山有这种技术吗?
第二,三名死者被往复式开颅锯切割。万春山又是从哪里弄到这种工具呢?
第三,也是最让他难以释怀的心结。佐川一政是什么回事?是万春山给自己起的名字吗?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取这个名字?他为什么与当年佐川一政杀人后的割肉方式如出一辙?
第四,真正的佐川一政恰好在这个时候来到这座小城。就住在北海道餐厅上面的明珠酒店,仅仅是巧合吗?
第五,混小子慕容雨川办案办到现在还不回来,是不是真打算带着美奈子继续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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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案组全体警员下午放假,罗炎麟回到毛平家。毛平早就得知了案件告破的消息,特意让女友烧了几道好菜,摆酒庆祝。
毛平说:“你小子天生就是露脸的命。现在整个Y市的公安系统都在谈论“心理画像”。把你说的神乎其神。”
罗炎麟一笑置之。眉宇间却没有高兴的表情。
喝了两杯,他问毛平。“楼上那位姓欧的医生这两天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毛平不解。“通常都是女人愿意打听他。就像我那位,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也是经常有事没事跟我提起那家伙呢。”
女友在桌子底下狠狠拧了他一把。
东北丫头手劲非比寻常,毛平一边嘶嘶的抽着冷气,一边说:“我好几天都没看见他了。不过也是常有的事儿。我经常早出晚归。跟他的作息时间不一致。你问这个干什么?”
罗炎麟没回答。
吃过饭,他给张可欣打了一个电话。
张可欣开心的不得了,说我还以为你只有处理案件时才会想到我呢。你现在在哪儿,我立刻赶到。
这女孩从来没有跟男人交往的经验。不晓得欲擒故纵的道理。
时间还是下午,罗炎麟带着她到市中心一家餐馆吃了一顿饭。罗炎麟主要是为她点菜。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变得矜持起来,一小口一小口的吃。
罗炎麟问:“不合胃口?”
张可欣不好意思的说:“你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甜品店里吃呢。我现在吃下的热量足够我绕着住宅楼跑三十圈的。我要是再吃。非得跑吐了血不可。”
罗炎麟说:“放心吧,我给你找了一份消耗体能的差事。”
“咦?”
“你上次不是要找蓝香琴的女儿吗?我一会儿带你去。”
“真的?”张可欣一脸惊喜。
事实上,罗炎麟并不急于带张可欣去见月月,他一直等到将近傍晚,才领着张可欣回到住宅楼。
毛平住一楼,蓝香琴住三楼,欧青仁住五楼。
他首先来到蓝香琴家敲门。敲了很久,门内才传出响动。又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探出头,紧张的打量着他和张可欣。
张可欣蹲到她面前,说:“你还认不认识小姨呀,月月?”
女孩瞅着她,抠着嘴。没反应。
“她跟你不亲呀。”罗炎麟说。
“我有办法。”
张可欣把手伸进肥大的衣服里,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一颗绿色的糖块儿。又掏出一颗红色的糖块。一手握一块。在月月面前来回晃。晃得小女孩儿眼花缭乱。
然后,她把一只手掌摊开,掌心放着绿糖块。她把另外一只手摊开。什么也没有。
她学着小孩子的声音细声细气的说:“咦,我的糖哪里去了呢?”
月月惊奇的瞪大眼睛。瞅瞅张可欣的手,瞅瞅张可欣的脸。
“你想不想知道糖块去了哪里呀?”张可欣问。
月月忙点头。
“唔……出来了……”张可欣用那只空手飞快的在月月脸蛋儿上划过。
红糖块出现在掌心。
“原来它自己跑到月月身上了呀。既然它愿意去,就给月月吧。”
女孩儿欢喜的接过糖。
罗炎麟称着张可欣逗月月玩时,走进房间。欧青仁不在。
他想了想,直接上楼来到欧青仁家。他已经想好了说辞,名义上是张可欣想抚养月月,跟欧青仁打声招呼。
按了很长时间门铃,没人开门。
他走到楼外,看见欧青仁家的窗子黑着灯。
现在是晚饭时间,他能去哪里?
他回到蓝香琴家,看见张可欣正在厨房里刮土豆皮。
他问干什么。张可欣难得生气,气呼呼说,看来一定要把月月带走。表姐那个邻居昨天晚上就没回来,孩子饿了快两天了,管都不管。
“他两天都没回家?”罗炎麟问
张可欣抬起头。“你认识那个人?”
“欧青仁。你也应该见过他。”
“是他?”
“有印象吧?”
“记不住了。”张可欣低下头继续削土豆。
罗炎麟对欧青仁这个人越来越感到困惑。如果要让他对这个人“画像”。这个人是很模糊的。
他不具有鲜明的个性。除了拥有一张漂亮的脸庞,他的为人只能用乏味来形容。然而罗炎麟透过他的眼神,却又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挣扎与不安。
这种感觉几乎从罗炎麟第一眼看见他就产生了。
而这个人的纠结又似乎与蓝香琴这个女人紧密相连。
到底因为什么?
这个男人心底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与这起碎尸食人案之间若有若无的关联是否另有深意?
张可欣做菜很香。嘴馋的人厨艺都不错。
弹簧蛋、呛土豆丝、拌黄瓜,虽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吃起来口感居然很好。
三人围坐一张桌。饭菜热气腾腾。假如此时有人误入房间,会以为是一个温馨的小家庭。
罗炎麟总是在给别人“画像”,想象别人的生活情景。他却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如果结婚生子会是什么样的。
如果他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小职员,有一个漂亮善良的老婆,一个可爱懵懂的孩子,一对儿唠唠叨叨的父母,他的生活会不会比现在更幸福?
张可欣只顾给月月夹菜,没注意到罗炎麟正在望着她出神。
吃完饭张可欣就要拉着月月走,月月却执拗起来。
张可欣不高兴了,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落。“你妈妈不管你,那个男的也不给你饭吃。你干嘛还要呆在这里?”
月月垂头,脚尖不停蹭地。她小声嘟哝。“妈妈管,妈妈会回来。等妈妈回来……”
张可欣气得在原地转了三圈。罗炎麟以为她会把女孩扛起来就走。到最后,张可欣无可奈何的瘪瘪嘴。“好吧,那我留下。”
不过,她接着提出一个近乎无理的要求——要罗炎麟也搬过来住。
饶是罗炎麟一贯从容,也禁不住吃了一惊。“为什么?”
张可欣赶忙解释。“你别误会。我就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害怕。”
“害怕?”罗炎麟不解。
这里只有一个小女孩,又不是一只小怪物。
“我在陌生人家睡觉就会害怕。”张可欣扭扭捏捏。“你就当做做善事好不好?反正也帮过我,也不在乎多帮一次。”
罗炎麟也不知道她这是在央求,还是耍小无赖。
他转念一想,如果欧青仁回来,一定会来这里看望月月。于是就同意了。
冥冥之中带着某种联系。
这里曾经住过一位身价最高的女体盛艺伎。那名艺伎失踪了。
现在又住进一位身价最高的女体盛艺伎。她目前还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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