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撤离的很快,估摸到这个当口,谁都不愿意节外生枝,都想带着战利品回返家园,何苦在这个没油水又长着刺的小城跟前折腾。
朱达大口吸气呼气,就要有结果了,城头原本安静沉默的其他人也开始骚动起来,真成了......可随即又是安静,因为有百余骑向这边跑来。
怀仁城头本来已经有欢呼声,有人已经喜极而泣,可看到这一幕后立刻安静下来。
虽然只有百余骑,可看起来和任何一支蒙古兵马都不同,这百余骑全部披甲,能看到金属甲叶发射光芒,再就是旗帜仪仗太多,能看到木杆撑着好像大伞的,还有三角旗帜,也有大旗上挂着虎豹皮的,气势惊人。
旗帜仪仗是大军核心所在,这支队伍什么来头也不言自明,那百余骑簇拥着一人,在城头居高临下看得格外显眼,那人带着的居然是金盔。
“这人应当是汗王的副手,在鞑子那边叫做济农的,就和咱们大明的有兵权的公侯一样,实权恐怕还要超过,可这旗号看着却不是从前的,这些年草原上应有大变,只是咱们这边和个瞎子一样。”王虎站在朱达身后说道。
到了此时,王虎已经是尽心尽责的做事,对朱达也不是什么东主门客的姿态,而是明确自居下属,
这百余骑的队伍在弓箭射程之外摆开,朱达倒是注意到阵型不是战阵,似乎符合某种陈列,让旗帜和仪仗展现人前,那位头戴金盔的核心人物也来到了最前,他身边两位骑兵应当是亲卫,手持大盾,随时准备遮蔽防护,避免任何意外的发生。
人数虽然百余,但给城头的压力却超过了方才逼近的大队骑兵,就连家丁们都不太敢在垛口处露头,只有朱达和身后的王虎站在能被看到的缺口。
朱达的注意力始终没有集中到城下金盔主将上,他在看着远方被践踏后斑驳的田野,朱达知道那边肯定有一块是周青云的尸首。
双方就这么“对视”“对峙”片刻,那金盔将转头说了几句,队伍中有一骑上前几步,仍是小心的躲在射程之外,拢着手在嘴边吼道:“城头的人听着,你们敢于阻挡汗王的大军,已经犯下了死罪,但我家贵人仁慈,赏识你们的武勇,愿意收纳你们为部署,若是愿意投降,可以统领千骑,可以给千两黄金,牲畜千头,美貌女子任选,如果不识好歹,今年你们侥幸,等来年一定全城不留!”
这官话带一点陕西的口音,很是标准,统领千骑的话,代表起码手下有近万牧民,千两黄金更不必讲,严格来说也顶的上大明一个游击的位置,牲畜和女子这样的私产只是添头,不能说没诱惑力。
可局面已经到此,这样的诱惑怕是没什么人敢接受,但这个威胁大家也不敢忽视,今年都来得这么容易,明年要来肯定也不难,而且今年都已经走顺了,明年恐怕不会时间这么紧,恐怕入冬就要来了,到时候怀仁县城还能不能钻这个空子,几率很是渺茫。
朱达还在走神,城下沉默一会却是不耐烦了,那金盔将又念叨几句,喊话那骑兵又是吼道:“若是不知利害,那就等着全城被灭,鸡犬不留吧!”
“不理会的话,后退几步,不然他那边轻骑突进,很容易钻到空子放冷箭。”王虎低声叮嘱,弓箭射程并不是个太精确的距离,难保有神射手或者好弓箭可以及远,而且并不是太冷门的例子。
被这么一提醒,朱达才缓过神,但他没有后退,也没有开口回应,只是拿起了自己的弓箭在城头开满。
城头城下距离不远,彼此看得清楚,朱达这一动作城下立刻有了反应,有人巨盾挡在那金盔将面前,但其他人却没有后退或者防护的动作,这倒是能看出精锐来。
朱达没有瞄准人,只是把箭射到了距离这些骑兵身前十余步的位置上,一支箭钉进了雪地里。
虽然没有射中,但这一支箭表达的态度很坚决明确。
“等大军再来,就再不会有怀仁,你们人人要死,要么就盼着死!”城下那骑兵大吼喊回去。
这话喊完之后,百余骑就开始转向,簇拥着那位金盔将离开。
远处蒙古大军走得不快,这样的浩浩荡荡更让人感觉无穷无尽,城下这百余骑走后,尽管城外还是人马喧天,可城头已经彻底的放松下来,压低的欢呼又是响起,甚至消息都传到了城下,隐约间也能听到城下的呼喊和欢笑,压力太大需要宣泄,对于城内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根本不知道蒙古大军本来准备攻城,他们只是觉得鞑子总算走了,总算可以松口气,总算能过正常日子。
朱达还是呆立在那里,等那百余骑转向跑出百余步,他突然间反应过来,猛上前一步,身后王虎被吓得差点去抱他,朱达扶着垛口边缘对远方大喊道:“.....我要杀光你们......”
“......我要杀光你们......”
“......我要杀光你们......”
自从蒙古大军出现一直到现在,朱达在人前都是无比冷静,这还是头一回如此的失去控制,如此的歇斯底里,他只在重复着这一句话,喊的嗓子都哑了,不知道是对下面的敌人喊,还是对更远处再喊。
远去的那百余骑只有末尾的几人回头,反正隔着城墙,又是急着回去,你愿意喊就喊,谁也不会理会,甚至有人在马上哈哈大笑,笑这小小城池的狂妄,笑那个年轻人的不自量力,等明年等后年这个城池就会被摧毁,所有人都会被杀或者生不如死,这十几年草原又重新当狼了,这些大同的百姓就是猪羊。
“东主,缓缓,这般伤身!”王虎终于忍不住,抬高声音喝了一句,朱达的嗓子已经嘶哑到不出声音,被这么提醒之后总算停了下来,但已涕泪满襟。
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朱达始终没有扭头,呼吸从粗重变得匀称,转头看了眼王虎,本来脸上涂抹防冻的油脂都被泪水冲花,有结冰也有皴裂,神情却有茫然,自守城到出城偷袭,从未见到朱达有这般模样
王虎刚要问话,朱达身体却好像失去了平衡,站都站不稳,立时一个趔趄,王虎反应很快,立刻把朱达搀住。
“东主,怎么了?”
“我无事,就是疲累,要去睡一觉,所有人不能下城,等我命令才能松下来。”朱达随即站稳,摆手说了两句。
现在的城头已经没几个人在意朱达,朱达也不在意这个,他已经平静下来,甚至已经木然。
“东主,大喜大悲后还是强撑着好些,不然做梦会有邪气损伤精神。”王虎又是劝了句,人在情绪大幅度波动的情况下会很虚弱,如果这时候做梦被惊吓很容易伤到精神。
朱达摇了摇头,用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不会做梦了。”(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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