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姑回家,烧了满满一锅水,便坐在灶前出神。她在想:这世间三百六十行,行行有学问,都不容易。先前为闺女在娘家,家计上啥事不管,啥心不操,结婚后,除生儿育女、缝衣做饭,也跟丈夫学会料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知道做生意不容易。可这种庄稼,以前看得简单,现在看也学问大着哩。现有这个家全靠自己做主,要种好这二十多亩地,看来必须好好听兴善、艾叶的意见,好在兴善为人忠厚老诚,艾叶也心直口快,心眼好而且能吃苦下力,只是,他们自家也有七八亩地,两人种这三十多亩地,怕也吃力……自己有心多帮他们点,可这耕楼犁耙,种管收打,即需要技术又要力气呢。月姑不禁想起自己的这双脚。六岁上老爹硬逼裹脚,说女孩家大脚片子嫁不到好女婿……幸亏自己闹得凶,老娘偷偷让放了,这脚丫才又长得大了些,真要是那‘三寸金莲’,可啥事也难办哟?月姑脱下一只鞋,抚摸着脚丫,想起女儿青莲,按风俗,这丫头也该裹脚了?不,决不能让孩子遭这个罪!
正想着,艾叶回来了。笑说:“怎样,还算快吧?等晾一晾,天气好时,咱们就赶着四轱辘车拉到地里,让兴善接着耕耙,下过雨在地里沤一沤……节气还早呢,不用着忙,这棉花,等清明过后才泡种子,谷雨下种也不迟呢。”说着,走到水缸前,舀起半瓢凉水要喝。
月姑说:“锅里水开了。”
艾叶一笑,说:“那太热了,等不及哩!”
月姑起身从艾叶手里夺下瓢,说:“我给你扬一扬。”便掀锅舀水,分倒在两个碗里,将瓢里剩下的递给艾叶,说:“坐下慢慢喝吧……我还想跟你商量事呢。”
艾叶一口气喝下瓢里水,拉个蒲团坐在月姑对面:“嫂子,有啥事商量呢?”
月姑说:“我想,等兴善回来,咱们商量一下地里的事……”
艾叶笑说:“地里的事?不用等他,咱俩就能定下来,无非是哪快地种啥,种子肥料怎样,甭等他,他听我的!你们都在东北,家里还不是由我安排,忙时多雇几个人罢了……”
“啥事?让我听你的?”是兴善站在门外,跺着沾满泥水的双脚,边说,“就你能哩,要上天了……”
月姑笑了,艾叶一吐舌头,笑说,“这么巧,我说这话,咋就让他听见了。”
兴善进来,说:“我去地里看了看,冻全化了……”端起碗喝水,然后坐下,“年里这场雪下得好,南洼那片麦子沾大光了,苗也全……”
艾叶说:“怎样?还不是我在家安排种的。”
月姑说:“别的地块,你俩看咋安排好?”
兴善说:“村东十几亩,是上好的棉花地,就种棉花。我看了看存的棉种,怕是还不够,还有剩的棉花,全轧出来,你看看留多少自己织布做衣裳,剩的卖掉,买点饼肥、饲料……”
月姑正想说啥,艾叶已接下话茬:“西沙河这几亩沙地,就栽红薯,种点花生也行……”
月姑看着兴善,“你看呢?”
兴善点点头,说:“行。松林边上,还有二亩地……年年种不好……”
月姑问:“地不好?还是为啥哩?”
兴善摇头说:“也是好沙地,种花生红薯准行,只是离大路太近,年年被人偷……”
月姑点头沉思片刻,对艾叶说:“我想去地里看看,你陪我一块去。”
两个女人商量好:先去南洼看麦子,庄东边地里,趁送肥时去看,松林西边这个撂荒地块,月姑则想马上去一趟,她还有另外的打算:趁眼下还不忙,等兴善轧出棉花,跟艾叶两人纺线,织出布给孩子们做单衣。艾叶高兴,自报奋勇教月姑学会赶车驾牲口,由月姑教她学会织布的一整套技术。”
兴善独自走了。月姑和艾叶也准备去东跨院赶车,去庄东送肥然后去松林看地。月姑忽然觉得脚有些疼,羡慕滴看着艾叶,说:“我好羡慕你,两只大脚,站得稳当,走路快当,干话也麻利。”
艾叶叫一声:“你是笑话俺吧?俺这两只大脚,除了兴善,没人稀罕,哪比得你这大户人家的千金。”
月姑认真说:“我说的是真话。青莲这孩子,说起来也到裹脚的年龄,我可舍不得让孩子活受罪!长大了总不至于因为脚大嫁不出吧。”
艾叶赞成地点点头:“不能给孩子裹脚,现时受罪不说,将来咋干活过日子哩!青莲这么好的闺女,模样好心眼好,还愁嫁不到好女婿?”说着嘻嘻笑起,吭吭哧哧说,“有句话,我不该说……”
月姑瞟艾叶一眼:“有啥话,这么难出口哩?”
艾叶说:“真有人嫌乎,那是他没福气,就让青莲嫁给春堂,俺满心愿意呢!”
艾叶说出这话,出乎月姑意料,不由一愣。她想起丈夫永义在世时说过的一句话……如今艾叶说起孩子们结亲的事,便笑说:“孩子都还小呢,长大以后,看各自的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