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成二十六年,冬。
傍晚开始的大雪一直落到深夜,依旧没有停下的势头,皇宫覆上了厚厚一层雪,似是要掩埋所有阴私与不洁。
冷宫边角的一处庭院里,地处偏僻,冷清异常,只主屋亮着一盏豆大的灯火。屋子里头没有什么摆设,一眼望过去,最显眼的便是东边墙上一个不大的笼龛,里头立着一个牌位,还有一个小小的香炉。
一个太监慢慢走到了牌位前面,他长着一张娃娃脸,但眼中不时流露出几分沧桑,看得出来年纪已经不轻了。
他拿起干干净净的牌位,仔细地擦了擦。
牌位上刻了八个字,“故主江氏媚筠之位”。
常有忠立灵位的时候,江媚筠还是被废的庶人,只好立了故主二字。哪怕后来主子被追封为后,他也没有换过新牌位,在他心里,无论主子身份如何,永远都只是他的主子。
他依旧记得那天,被打入冷宫的旨意传来,主子似是等待已久,丝毫没有惊讶,带着他和贴身宫女碧桃来到了冷宫。
后宫倾轧斗争多年,主子早就不知中了多少暗算。以往养尊处优,身子还勉强撑得住,到了冷宫之后,旧仇上门欺辱,下人逢高踩低,没过多久,主子便一病不起。
病来如山倒,他们虽有些许积蓄,冷宫之中却难请大夫医治主子。主子不愿他和碧桃填无底洞,向来最怕疼的人,竟是一刀捅在了自己心口。
“虽然不出所料被狗皇帝利用完就扔了,但冯家倒了,外祖家的仇已经报了,我也没必要再受后宫这群女人的鸟气。”江媚筠浑身因为疼痛微微颤抖,她看着闯进来的常有忠和碧桃,笑里带了点得意,“幸亏当初我留了心眼藏了把匕首,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找不到砒/霜鸩毒,内务府苛待连炭都不给送来,若是上吊,可真是要丑死了。”
她靠在床头,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指了指桌上的一封信,“你俩跟着我受苦,估计绿萼她们也都不太好过,不能让你们白跟我一场。狗皇帝对我到底有点情分,等他来了……”似是想起什么,江媚筠皱了皱眉,顿了一下接着道:“……不来也罢,这信找机会送到狗皇帝手上,我给他背锅利用这么多年,总能换几个宫人的性命。”
碧桃颤抖着双手试图捂住江媚筠的伤口,却绝望地发现鲜血似是想要流干一般争先恐后地涌出,根本止不住。
“傻姑娘,哭什么,你不知道,我这辈子本就是白来的,不亏。”失血过多,江媚筠眼前发黑,她用尽自己的最大力气,但实际上声音已经虚弱的要听不见了,“可你们不一样,你们可不许跟来……”
常有忠跪伏在床前,早已泪流满面。
主子救过他的命,主子不许他死,他便留着自己这条命,守好主子最后待过的地方。
这一守,便是二十年。
常有忠将牌位恭敬地摆回原位,又点了三炷香,拜过后将香插到前头的香炉里。
这是他二十年来每天必做的事情,故而动作异常熟练。一切做完后,常有忠刚要灭掉灯火回到居住的耳房,房门却被推开了。
来人应该是步行了许多路,身上的玄色大氅落了不少雪。看年纪,他已过不惑,身材高大,丝毫没有一般中年人发福的体态,五官英俊,气质成熟,只脸上有着几分病色。
常有忠没有惊讶,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似是已经习以为常,跪下行礼道:“见过皇上。”
“起来吧,”来人顿了顿,“朕来看看。”
常有忠扯了扯嘴角,似是不将这普天之下最为尊贵之人放在心上一般。
他不是不知道,面前的人不顾所有大臣反对追封主子为后,又遣散了所有嫔妃,早早便从宗室挑了子弟立为太子,以便继承大统,再未踏入后宫一步。
可主子都去了,这么做有什么意思呢?
只是他一个太监面对帝王,根本不能怎么样,只像平常一样,告退出去,候在门口,将空间留给这个人。
赫连珩熟门熟路的进了里头的暖阁,也不管地上凉,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
他从床边的抽屉里翻出了许多东西,有不值钱的银簪子,有绣得极丑的荷包,都是些女人家杂碎的小玩意,赫连珩却像对待珍宝似的挨个摸过。
旁边的柜子里是些文房用品,还有许多手抄的经书,经书最上边放着一封信。
赫连珩定定看着那封信,过了许久,终是伸手取了下来。
信纸有被大力攥过又展开的痕迹,赫连珩已经将这封信看了无数遍,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刻在脑海里,但字迹映入眼帘之时,却依旧如同万箭穿心。
他闭上眼,往事如同走马灯一般,争先恐后在他眼前浮现。
赫连珩出身低微,生母早逝,养在一个无宠的妃子膝下。本来赫连珩和大位没什么关系,却没想到太子突发急病,骤然薨逝,其余皇子对大位虎视眈眈,太子的母家冯家只好转而扶持无权无势的赫连珩。赫连珩抓住机会,争过了其他皇子,一举得了皇位。
可赫连珩这个皇位坐的不算稳,冯家外戚势大,朝中各路妖魔鬼怪横行,都想从他身上撕下皮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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