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老迈的老人杵着拐杖也要走到他面前,“扑通”一声跪地,老泪纵横地恳求道:“大人,您要为我那可怜的儿孙主持公道啊!他们死得太惨了,太冤了……”
还有没有去祠堂而躲过一劫的黄髫稚童在撕心裂肺地大哭,喊着“阿爹”“阿娘”之类的字眼,让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鄂静白站在哀哀凄凄的村庄里,那些死去的阴魂都仿佛不愿离开,从四面八方朝他扑来,抓着他往下拽,喊着主持公道,喊着还我命来。
鄂静白几乎被这样的情景逼疯。
被钉在火刑架上的鄂怜卿远远地和他对视,眼神麻木,仿若死人。
鄂静白在这一刹那就明白了什么叫做肝肠寸断,那一寸一寸撕裂的疼痛,几乎让他呕出血来。
村民们太过激动,无法安抚,他们咆哮着,怒骂着,商量着要将鄂怜卿晒上七天七夜,折磨她七天七夜,让她为死去的一个村子的人磕头……
毕竟他们已经折磨了鄂怜卿一天一夜,知道她是个怪物,不会死也不会反抗,他们的悲恸和愤怒都需要一个发泄的点,那么鄂怜卿就是一个最好的媒介。
但是鄂静白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么被人侮辱折磨……尽管这是她的罪,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
鄂静白硬逼着自己冷下脸来,硬逼着自己硬下心肠,让捕快把村民们和鄂怜卿隔离开来,以父母官的身份强行将这件事接管下来。
他这辈子都没有那么冠冕堂皇地说着场面话,说衙门里已经知道这一桩灭村惨案,为了不让这妖魔继续残害世人,所以要立刻举行火刑,将其烧死,不然等到这妖魔积蓄力量,她就会挣脱而出,重新犯下惊天血案。
鄂静白一向公正克己,在当地州郡享有青天之名,他的话让百姓们都特别信服。
而且当时抓住鄂怜卿的时候,她浑身是血,仿若疯癫,没有人认得出她是鄂静白身边那个足智多谋的女谋士,貌美如花的待嫁妹妹,将练雪君和鄂怜卿的行踪拿去告密的村民们也已经全部死绝,不会再有人知道鄂怜卿和练雪君的身份也不会知道鄂怜卿做下了什么样的事情。
所以鄂静白决定……给鄂怜卿一个痛快的死法,不让她继续在人间备受折辱。
鄂静白一声令下,柴火便在火刑架下堆砌起来了,一桶一桶的油倒了下去,村民们恨不得一点火就直接把这个可怕的怪物直接烧死。
捕快将村民们拦得远远的,鄂静白举着火把,亲自走到了鄂怜卿面前。
作为一只新生的僵尸,鄂怜卿身上的皮肤太柔弱了,在阳光下晒得一寸一寸尽数皲裂,连一处好肉都找不到。
鄂静白借着身形的遮挡,抖着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声音里都是哽咽,“怜卿……我的好怜卿……兄长对不起你……对不起……”
鄂怜卿灰败的眸子里终于有一份神采升起,她嗫嚅着唇,声音干哑地说:“兄长……是……我……错了……我终于……知道……雪君的难过……了……”
鄂静白心碎欲裂,却只能笔直地撑起身子,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异样。
他不希望死后连妹妹的坟墓都不能立起来,被人践踏唾弃,所以今天这个妖魔就必须不能以鄂怜卿的身份死去,她只能是一个屠杀了村子的怪物。
鄂静白的手在发抖,火光在晃悠,“好怜卿……兄长会将你和雪君葬在一起……你们……生不能同衾,死……终是能同穴。”
鄂怜卿闻言,轻轻地笑了,明明她的相貌变得那么丑陋,可是这一瞬间,她仍然是那个聪慧美丽的少女。
她已经很虚弱了,只能断断续续地说:“不要自责……帮我对二哥……说……别报仇……我……罪有……应得……”
鄂静白含着泪颔首,“你先走一步……兄长会护着你和雪君的,你们……好好的。”
鄂怜卿再次笑了,“好,来世……我们再做……兄妹……”
鄂静白后退,心一狠,松开了手,火把落在柴木上,轰然一声,火焰高高燃起,仿佛要连天空都吞噬烧尽。
鄂怜卿在火光里看着他,慢慢地闭上了眼。
“哥……”
鄂静白大恸,终于按捺不住,跌坐在所谓的妖魔面前,悲声大哭。
那一日,村民们都说鄂静白是一个好官,为了这满村百来人口泪沾长衣。
但是鄂静白明白,他哭的是自己的亲妹妹,哭的是他们这不知因何而起却以悲剧而终的半生。
这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徇私,不以做错了什么事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的原则去审判一个罪犯。
可是他的徇私,却是为了亲手烧死自己的亲妹妹。
亲手。
烧死。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