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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容有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犀利得叫人厌烦。”
说是这么说,但是封容的眼球往左下方垂了垂,明显是在回忆着什么。
没错,封容和陶幽镜的确不能说不熟,因为陶幽镜在当年为灵安全局组建心理班底的时候,也曾经是封容本人的心理医生,可以说封容当年能从种种困境中支撑下来,除了百里梦鄢、繁忙的工作、心底的不甘心和过一天算一天的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心态这些错综复杂的原因之外,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陶幽镜。
陶幽镜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学家,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有时候他实在太好了,反倒让封容觉得既敬佩又恐惧,因为有太多不堪的时候他不愿意挖出来,可是陶幽镜的眼睛让那些东西都无处遁形,如果说林映空是和他最亲密的人,那么陶幽镜无疑才是那个最了解他的人,林映空熟悉他的过往、习惯和生活,陶幽镜却能深入他的内心,把他的所有卑微和丑陋都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林映空和他再怎么亲密,他们的本质也是不同的,林映空会为封容那些黑暗绝望的往事而感到悲伤,但是他永远没办法真正去理解那些事情会给一个人的成长带来多少看不见脓口,他可以抚慰封容心中的伤痛,却没办法切身去理解和这种痛苦伴随而来的究竟是什么,而这些东西却是封容永远不可能展露给他的卑微,无论他在外人面前是什么样的形象,无论林映空亲眼目睹了关于他的多少往事,虽然靠得最近最容易暴露缺点,但他始终希望能在林映空面前永远光鲜亮丽——这是世间每一个坠入情网的人的深切愿望。
陶幽镜却很温和但也很冷漠地对他说:“是因为你还没法面对自己,所以你不想让我帮你做心理咨询,暗儡,你的确好了很多,但你也和以前一样,是个外强中干的懦夫。”
封容不说话,因为他没办法去反驳,就好像很多年前那样,他一手推动了一场三界大战的结束,成为了灵异学界的英雄,用最倨傲的姿态面对世人如山压下来的疯狂尊崇,所有人都在谈论他的勇敢,惊羡他的高贵,赞扬他的傲骨,每一个人都认为他风光无限,意气风发,但是只有陶幽镜一个人慢慢走到他面前,轻声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好漫长,好像这一生漫漫毫无尽头?
他说得多对啊,那个年纪的封容已经有了无上的成就无上的荣耀,他比任何一个同龄人都要做得出色又辉煌,他还那么年轻,正是可以施展拳脚大干一场的时候,可是他觉得很累,特别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矫情,不能把别人嫉妒得眼珠子都能瞪出血来的东西弃之不顾,可是他喜欢的人都对此弃之敝履,他自己喜欢什么他都不知道,他觉得自己好像变老了,身体的机能都老化了,不然为什么他的每一个动作总是透着一股耗尽心力的味道?可是每一次照镜子,封容都能从光滑的镜面上找到一张冷漠高傲的脸,还那么年轻,岁月都没舍得折磨出痕迹,他忽然就绝望地发现,原来他的一生还有那么长,长得见不到底。
越是觉得累,他就越是拼命往下爬,封容告诉自己,他是为了得到百里梦鄢的爱,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勃勃,他把自己沉浸在醉心权势和痴心痴情的怪像里,江山与美人兼得,说的好像真的似的,可是陶幽镜的一句话戳破了他的假象,他看到了自己无尽自信的外壳下那个千疮百孔的灵魂,像是奄奄一息的老人,残喘着静待死亡的降临。
于是,封容接受了陶幽镜当时递出来的橄榄枝,请他为自己做心理辅导,不用他怎么样去解释他过往的人生究竟经历了什么,陶幽镜说尊重他的选择,为他设计了很多减压和自我治疗的方法,封容默默地尽数接收,他没办法了,也过得太累了,可是他又不想死,也许是当时百里梦鄢这个人像是吊在驴面前的胡萝卜一样,还牵引着封容跌跌撞撞往前走,他永远不正眼看自己,封容就总会觉得不甘心,他无数次跟自己说他活得太痛苦了,但他从来没有试图过去寻死,这大概是他懦弱的半辈子里给自己的唯一不懦弱的选择了。
陶幽镜说:“以前你怕的是有一天会崩溃,现在你怕的是什么?你怕被林映空看到你的另一面?你不想他知道你得了精神癌症,说是要跟他好好地在一起,实际上你还是觉得有一天算一天,谁也不知道哪一天他就会离开你了,你没必要用这些东西来博取他的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