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了——空聆满脑子空白地推开神子幻枫的屋子的房门时,林映空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但是接近“结局”并没有让他松一口气,反倒让他愈加提心吊胆起来,他已经隐隐能够分析出他们所在的这个空间是个某种固定灵魂的术法联结在一起的,这也就意味着神子可能真的没死,而是魂魄重伤后被锁在了“记忆”里。另外,且不论这个阵法是谁做的,最起码部长大人和神子同样是水系裸灵力者这件事就已经足够让他警惕万分了,这个特殊族群的强大和他们一山不容二虎的自相残杀是一样出名的。
更悲催的是,封容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和他闹别扭了……唔,没错,闹别扭,也就这般心理安慰一下,林映空碎成一片片的玻璃心才不至于被虐成渣了——他们心有灵犀的技能本来就没点满,这么一闹,林大助手都怀疑敌人还没攻击他们两个就已经内部瓦解了,噢,这是一个悲伤的事实。
自林映空跑进空聆身体里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神子的房间,这个兢兢业业的神明总是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奉神台,很少和空聆在同一个屋檐下享受一些闲适的、不需要拯救帮忙苍生的事情,哪怕他心里爱着空聆——林助手觉得空聆能忍这么多年其实也是非人的肚量,虽然他本来就不是人。
神子的房间居然摆设布置都和空聆的一模一样,熏炉中有薄薄的青烟冉冉而起,沁人的冷香缭绕在四周,和雨水的湿气交杂在一起,空聆门都没敲就大步跨进去的时候,那个男人就站着大开的窗边,侧对着门,注视着那无边夜色里的连绵大雨,他换了一件和平日打扮截然不同的皎白常服,白得没有一丝杂色,黑发却如锦缎一般覆盖而下,宛如拖出了一条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瀑布,线条分明的侧脸被烛光映亮,暖融而美好,空聆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自己的步子,满腹凄惶满脸哀楚——这样一个为众生而垂怜的神灵,为什么会有人忍心伤害他?
“你知道了?”空聆久久不出声,神子便先开了口,不知道是雨天的风太冷还是夜已深了,他的声音里深深地藏着一抹疲倦。
?——所有荣华所有光辉不过是虚幻,破碎之后的真实比什么都残忍。
空聆所有外泄的情绪慢慢收拢成冷漠的外壳,“我知道与否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想做什么,在听到那个消息之后?”还是您会坚持您的选择?
“我能做什么呢?”神子反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们是我的子民,我看着他们出生,长大,变老,我看着这个王国从村子变成部落,城市,王国,我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在你没有陪着我的时候……可是从混沌初始到女娲造人,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真正让我觉得我是在活着的日子都在尊偶国,这里有你,有安居乐业的人类,有活生生的人偶,有我力所能及可以做到的事情,而不是无意义地坐看星转斗移,日升月落,好像自己生于天地长于天地但是这个天地不容于我……”他回忆着林林总总的过去,觉得恍如隔世,“阿聆,你懂了么,不是我不愿意听你的话,可是尊偶国是我的根,它毁了,又怎么会有神子幻枫的存在呢?”
空聆的眼中有过一抹动容,但是那动容像是刀子一样哆哆嗦嗦地在他眼眶里搅动着,他觉得疼,却徒劳地睁着眼不吭声,连音调都和之前没什么差别,“说到底,您还是选择了和您的尊偶国同生共死。”
神子摇头,“阿聆,它也是你的。”
“不,我是您的,除了您,我什么都没有,”空聆用最冰冷的口吻说最动情的话,无声的激烈在空气中形成无形的张力,挤压着他的身体,他几乎发声困难,“尊偶国是您的根,但您是我的根,尊偶国之于您,何尝不是您之于我?您总是这样,您离不开您的国家,您的国家离不开您,却从没想过我该怎么办。”
——您不能没有尊偶国,所以我替您护着这片土地,可是尊偶国要伤害您的时候,您是不是由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我的立场?
神子转身面向他,身后小小的窗框却框着苍穹无垠,无声地沉甸甸地压在他笔挺的身影上,此刻幻枫才像是那种自遥远传说里走出来的神,既多情亦无情,既大爱无疆却也大爱无私,空聆有时候快恨透了他这个样子,和他的爱一样深而重的恨!
——他是他总要先放弃的私心!
“阿聆……”神子轻轻念着他的名字,空聆还在眼前,他却好似已经失去了他,眼神柔暖得像是寒冷彻骨的冬日里在黎明时忽然瞧见的第一缕阳光,可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不得不割舍生命中血肉相连的东西而产生的痛苦,眉头蜿蜒出了深深的痕,双唇也不由自主地抿了起来,他是一个神,他却用那样束手无策的目光注视着他爱的人。
空聆在这一刻忽然就平静下来了,心湖的涟漪都如死水一样静止不动,不,这不是平静,反倒像是已经得知自己命运的死刑犯,麻木地听着他对自己的宣判。
他的漠然成了最后一根稻草,神子的眼睑被猛地压弯,他重重地闭上了眼,声音细若游丝:“对不起。”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您的所愿,我无论何时都不会违背。”空聆喃喃,带着和来时如出一辙的空白表情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天穹中有惊雷乍起,电光撕裂夜幕,他似乎被吓到了,身形微微摇摆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站稳了,直直地走出去,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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