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室内摆着火盆。青烟袅袅上升,白幡猎猎作响。几方未燃透的金纸卷起灰白的毛边,轻微的噼啪声响起,炽红的火星落在纸上,倏儿一声,火舌子猛地窜将起来,金纸便红了,灰了,白了,又迅速萎缩成灰黑的齑粉点点迸出,落在一方上好的绸缎上面。
苏合跪坐着,披散着头发。仄冷的月光透过窗柩,印在她的发顶上,映了一圈银光。她头颅低低的垂着,睫毛遮了光,整个眼落在阴影处,看不清眸子里有什么在沉沉浮浮。
夜烛噼啪一声,她幅度极小的抬了一下眼,有女声细微的从窗户边传来:“姑娘,已经第四天了,所以…”
落梨抿着唇,不安的望了一眼沉沉的夜色。那道佝偻的背影,顺着夜色慢慢走开。
“…回去吧。”
苏合张了张唇,因为时间长未曾开过口,声音有些艰涩。随着她开口,微带着血丝的瞳孔抬了起来,那里,有的是装满了粘稠了般的浑浊焦黑,不知是被缭绕的青烟熏得,还是被赤红的火舌燎得。
随即,她沉默下来,将火盆挑了挑,将绑在一起的小半摞金纸拆开,细心地压在火盆上。窗上的白纱上,悉悉索索后又是灰蒙蒙的一片。
更夜的梆子声响了起来,她将手担在腿上,阖上眼。
又一夜,过去了。
她又守了一夜。
苏合想着扯一个微弱的笑意,眼里酸痒却使劲眨了眨。她吸了口气,一阵莫名的绞痛压了下来。她大口的喘着粗气,手背爆出了青筋。
猛地,啪一声,清脆的铜盆翻了,未曾燃尽的金纸照着她的面扑了过来。苏合躺倒在地板上,身下是冰冷的地板,头对着漆黑的木棺。发梢扫在灰黑的齑粉上。
祠堂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梁上挂起的白幡又猎猎作响。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来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归来归来!
她哼着,视线模糊。
有个什么用啊?
她的魂…她不就是个魂吗?
苏合苦笑,默不作声。
自从她成为苏合后,自从她知道林佳葶还活着后,她不止一遍又一遍的想,想林佳葶会变成怎么样子了呢,是不是她所想的也有一个灵魂进了去,还是一直静静的等着她这个魂…
想她要是站在林佳葶的面前,说一句:我才是林佳葶啊你是谁呢?说一句:林佳葶你过得好不好啊?说一句:我可是知道你的所有秘密的呢,我厉不厉害?要不要和我交朋友啊?
她还盘算了好久,好久…这个病啊,这个该死的病啊,还离不开她呢,她都变成苏合了还跟着她。
林佳葶你这么好命啊,你怎么这么好命啊!困扰了你这么长时间的病不见了,你不会像我这么痛苦,你不会像我这么没出息的整夜整夜睡不着,你不会因为咳血而恐惧,担惊受怕,坐立难安。你更不会哭泣,你更不会开始偏执,孤僻。你有未来,啊你林佳葶还有未来,羡慕死我了!
她有好多话要说,可,可她一句话都不曾说出口,可她还来不及见上林佳葶一面,林佳葶就死了。
脸看不清了,上半身衣服全烧掉了,皮也烧破掉了,只有,只有白森森的骨头还有一大滩焦了的血迹。
她怎么办啊?
她带着这病怎么办啊?
她活成了别人,这个别人便没有未来,她将所有一切压在林佳葶身上,可林佳葶也死了。
她没有停止一秒的想见林佳葶,她一直想啊,想她就这样了,反正也活不过多少光景了,可是林佳葶呢,她还能活啊。她至少应该要活过自己吧?
可她现在看到了什么?
这个阴冷的,狭小的,棺材板里面是林佳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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