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匕首)

/>     赵琉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父皇登上步辇。他眼中生出恐惧，并非对自身安危的恐惧，而是对敏尔下场的恐惧。

    那一发不可收拾的情，终于酿成大错。

    他心中被悔恨盘踞。可又清清楚楚地明白，若时间倒流，他恐怕还是忍不住再一次朝敏尔伸出手。

    伦理、道德、理智……都在某一刻溃不成军。

    跟着赵琉的两个亲信小太监松了口气，去封地已经是最轻的降罪。他们俩带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来扶赵琉。

    可赵琉心中毫无喜悦。他知道敏尔凶多吉少。若她丧命，他怎能独活。

    ·

    步辇到了翠岭苑，圣上刚下了步辇，扫了一眼，见院中一个宫婢也没有。

    直到半上午，圣上刚有些疲惫，宫人就来禀告俞嫣到了。圣上干脆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召俞嫣进来。他瞧俞嫣身后侍女提着个食盒，笑着问：“真是你熬的？”

    帝王威严被挑衅的不痛快已经消去不少，他先后看着哭哭啼啼绝望赴死的两个年轻人，突然觉得自己在这样的小事上蹉跎时间简直是可笑至极。他不应该在这里看些幼稚的儿女情长，而是应该去处理朝政。

    小太监见了他赶忙迎上去行礼，禀告圣上刚睡下。

    姜峥也以为圣上召唤是有事，却见圣上招了招手让他过去，又指了指桌上的食盒。

    她自小被父母嫌弃、利用，被姐姐抢去未婚夫，又被未婚夫逼迫代替姐姐来和亲。她这一生，能在生命的最后遇见赵琉，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幸事。

    季承平接过小太监递来的伞，亲自撑起举在圣上头顶，默默陪着圣上回元乐阁。

    他指着姜峥，笑道：“你可不能告诉她实情。得说全被她舅舅一个人喝光。”

    步辇停下，圣上瞥了一眼仍旧跪在细细雨帘里的赵琉，不置一言，收回目光进了室内。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是自己进宫来，还是姜六郎陪你一起？”

    俞嫣接过窃蓝手里的食盒，放在案上，将里而的药膳汤捧出来。没让季承平接手，自己盛了一小碗递给舅舅。

    宫婢一边哭一边帮着敏嫔顺气，眉头紧皱的敏嫔突然咳嗽了一声。

    圣上没说什么，喝完碗中补汤，便开始专注地批阅着奏折。

    “陛下，太后那边又来送补汤了。”季承平禀完，侧了侧身，让秀珠将补汤放在书案一角。

    马场、闹市，花墙、窗外……一幕幕短暂的相处遥相望流淌般在她眼前徐徐浮现。

    “没事，那我在偏殿等着父皇醒来。”赵琼微笑着。

    季承平盛了一小碗，放在圣上顺手的地方。小碗刚放下，便听圣上开口命令——

    “多谢圣上赏赐。”他从食盒里又取了一个新的小碗，从汤盅里盛了药膳汤来喝。

    纵使就这样死去，敏尔也不后悔遇到赵琉。

    赵琼一下子站起身，悄声走进里屋。他握着匕首，逼近床榻的父皇。

    唯愿圣上顾念父子亲情，宽恕他。

    “孺子可教。”圣上大笑，“实在早上用得多了吃不下。又不能浪费了酿酿的心意。”

    可这事，只能他这个最不可能弑君的人来做。若是让手下来刺杀，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他陪我一起。”

    姜峥离去后，圣上又批阅了几本奏折，开始有些犯困。两个哈欠之后，他便起身去里而的屋子小憩。

    片刻后，赵琼睁开眼睛。

    “去……”

    圣上暂时没看，让他暂时放在一旁。

    赵琼的手抖了一下。

    ·

    最近这段时日，太后那边每日都会送补汤过来，圣上干脆用这补汤取代了早膳。

    可也只一个字。

    敏嫔脸色惨白，眉头紧皱。季承平探了探鼻息，见还有气息，立刻回头去看圣上脸色。

    圣上哈哈大笑，听着俞嫣轻盈明快带笑的声线，让他这一上午的沉闷都消了不少。

    秀珠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再悄声退下去。

    圣上摆了摆手，让宫人去将姜峥请进来。他再问俞嫣：“没给太后带些你的手艺？”

    圣上尝了一口，笑着点点头：“刚学下厨做成这样不容易，比你母亲出息多了。”

    圣人上下打量着姜峥，道：“一眨眼，都比我高了不少。还记得你小时候进宫陪皇后那段时日。前几日与皇后闲聊，她还提起你小时候的事情。”

    而他是太子，他可以随意出入圣上身侧，又能屏退所有人。

    圣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啼哭求情的小女人。

    “娘娘，圣上来了！”宫婢赶忙提醒。

    小太监将人请进去，又轻手轻脚地端来茶水，然后垂首候在一侧。

    他心中不能不惧。

    算着时辰，他的手下现在应该已经擒了赵琉，正往这边押送。

    都说他是圣上的大红人，最近帝心。可无数次，他得的命令都是这般模棱两可，需要他去揣度。是以，伴君侧，不仅有荣华富贵，那也是日日提着脑袋胆战心惊。

    “娘娘仁善。”姜峥颔首。

    “当然！”俞嫣道，“我哪敢欺骗您，欺君之罪我可担不起。”

    姜峥微顿之后，了然。

    而此时，俞嫣已经从太后那边回来。她不愿意看见宝瑙湖，仍旧选择走蔷薇园，走在一堵堵花墙里，好似走迷宫。

    赵琼抿了口茶，便将茶水放下。他一手支额闭目小憩，命令：“退下吧。”

    一前一后，圣人已经改了称呼，从“皇后”变成了“你的姨母”。

    季承平从外而进来，双手捧着个托盘，其上摆着一支弓和一袋长箭。

    “送去吧。一会儿再回来陪舅舅说话。”

    季承平添了助眠的香，悄悄退出去，也要小睡一会儿。

    “是。”姜峥微笑着应声。

    季承平看了圣上一眼，赶忙快步冲进去。两个宫婢正费力去抱吊在房梁上的敏嫔。季承平赶忙上去帮忙。

    圣上回元乐阁时，开始下起蒙蒙细雨。今日无早朝，他却不得歇，要回去处理政务。

    敏尔空洞的眸子在一瞬间聚了神，才如梦初醒般得知自己没有死。她吃力地转头，带起脖子上的一阵疼痛。她终于望见了圣上，赶忙推开宫婢的手，颤颤俯首跪地。

    然后他就成了天子，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再也不需忍耐，也不需要暗中谋划，想要什么都可直接要！

    “是青序不孝，近几年鲜少陪伴姨母。”姜峥便也跟着改了对皇后的称呼。

    圣上只吃了那一小碗，剩下的尽数被姜峥吃下。

    圣上直接往里走，刚迈进第一道门，就听见了里间传来的惊呼声。紧接着是一道惊慌的颤声：“娘娘自缢了——”

    想到那个早夭的长子，以及皇后那几年的泪，圣上叹了口气，道：“有空多陪陪你的姨母。”

    小太监行礼退下。

    只求……只求放过他。可是这一句肺腑之言，她不能说出口。

    圣上摆摆手，姜峥告退。出了元乐阁，姜峥便直接往皇后宫殿去。

    “是我勾引了四皇子，是我罪无可赦，只求一死！”她艰难跪行靠近，去攥圣上的龙袍一角，“这一切都和四皇子没有关系，都是我行为不端放荡勾引！陛下，请赐死罪！”

    元乐阁陷入静谧，只偶有一阵阵清风拂过，带来些宝瑙湖上的潮。

    圣上道：“你早已及冠，进宫陪皇后的次数越来越少。不过血脉连着，倒也不必过分避讳。”

    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很凉，让他半边小腿都开始发冷。

    幼时入宫那几年，皇后的确对他很好。他不是不记得姨母的好，也不是不想尽孝陪伴。实在深宫复杂，需要谨慎和避讳。今日得圣上言，倒可以放心去看望姨母。

    他给自己壮胆。此时补汤里的药效应该已经起了作用。他只要将匕首刺进去，就可以将弑君罪按在与宫妃勾结的赵琉身上。

    圣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到一旁，拿起桌上那封遗书来看。

    近日为出征温塔做准备，这是新造出的一批弓箭，要拿来给圣上过目。

    待季承平再回去回话时，赵琉已经离开。

    圣上睡得沉沉时，赵琼到了。

    圣上略皱眉，眉宇间显出几分厌烦。他停顿了片刻，才道：“去提点一下赵琉。”

    他一边尝着药膳汤，一边与俞嫣闲聊着。

    “是。”季承平应下，退着出去。他一边往外退，一边揣摩着圣上的心思，斟酌着最妥当的提点言辞。

    敏尔磕头，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说到这里，圣上也有些唏嘘。皇长子长得像皇后，姜峥小时候与皇长子确实有几分相似。

    姜峥没进来，在元乐阁前而的花园等俞嫣。

    季承平细细打量着圣上的神色。

    俞嫣疑惑了一下，怀疑舅舅是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和姜峥说。她便乖乖地应下，带着窃蓝去给太后送汤。

    “带了的。”俞嫣如实说。

    季承平刚要提声开口，圣上摆了摆手，阻止了他。

    俞嫣却不满意，蹙眉说：“舅舅的夸赞也太实话实话了，太后夸我的时候可把我夸到天上去，说我比御厨做得都好呢。”

    换了身衣裳后，圣上坐在书案后，开始批阅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