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走着,没有打算用一丝灵力。至少,我们可以以凡人的方式来离别。
我忽然在一瞬间明白了那些痴迷于凡尘的妖或仙,没有力量,就没有负担,简单的爱恨情仇,短短的数十载,只求好好活着,不给生命留下遗憾,又有何不好呢?高人一等的代价,难道就是经历无数的离别,最终回归孤独吗?那有那些所谓强大的灵力又怎样呢?有了开始,却没有完满的结束,只有茫茫无垠的等待,何时才是痛苦的尽头?许多生灵种族都在歧视人类的卑微,可他们又如何能理解,凡人所拥有的简单和美好?
最后,只剩下隆隆水声,那是却仙瀑奔流而下的激流夹杂着滂沱大雨的声音。
我还是忍不住回了头,除了雨帘,又何来其他?
“我倒看看,有没有人会接受你妖的身份。”
狐妖的话,萦绕耳际。我何必妄想以这样的身份融进人类的生活呢?真的很可笑。我本就应该回归仇恨,一心一意为母亲报仇,这才是我漫长生命的全部意义。最起码,我没有像许多妖一样,庸碌无为地活着。他们唯独拥有着比其他生命漫长的生命,却丝毫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银洛!”
突如其来的冰凉,说不清楚是欣喜,还是落寞。
是他的声音。孟云仲,难道,他到最后还要让我的痛苦加上一成吗?到如今,我何必再有太多希冀?
“银洛!”
我远远望着琢云小筑的方向。他的呼唤隔着雨帘,显得如此声弱。可不知为何,我却仍旧没有绝决而走的勇气。最终,我还是热了眼眶,回了头。
这样的离别,叫我如何面对?
云仲,让我走吧,让我从这个世界销声匿迹,不该捅破的那层纸已经破了,难道还能再回去吗?
“我不在乎你是妖!你别走!”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点?从你刚才的眼神中,我早已明了。可即便如此,那又怎样?
一滴温润的水珠顺着我的脸划落,我分得清,这不是雨。但我还是笑了,这一笑,笑得比这雨还要凄凉。
我伸展双臂,顷刻间,一副硕大的洁白羽翼自我肩胛两侧霍然展开,在雨中微微扑扇。我默默看着孟云仲眼中一掠而过的诧异。
如此的模样,他也不在乎吗?
然而,就在朦胧雨帘中,我却看见孟云仲的影像渐渐放大,我听见了水花四溅的声音,我的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他的脸庞,越显清晰,就在我泪眼迷蒙、思绪冗杂之时,只感觉腰间被紧紧环住。一瞬间,一股强大的暖流围绕在我身子周围,我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彻底决堤。他从羽翼的一侧,紧紧抱住了我,我的头也恰好能够碰触到他胸膛。
“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当真以为我将那日救你于巨兽爪下的事忘了吗?你当真以为云雨之间我可以完全毫无知觉吗?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你是妖吗?你真傻……”
听着他的话,我在瞬间瘫软下来。身后的羽翼在空中渐渐消失,此刻,我再次变回一个脆弱的女人,依偎在他怀中,再无法自拔。
惊讶、悲伤,我所有的坚决在一瞬间崩塌。凡人的世界,真的不是我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但他的怀抱,却是如此真实而没有一丝杂质。
我的手臂放松下来,也轻轻搭在他的腰间,然后渐渐上移,最后将他也紧紧拥在怀中。
“不管他人对你是否认可,我答应过你,会在此伴你一生,你只当我是戏言吗?或许我的生命于你来说,太过短暂,但对我来说,这就是我给你的承诺,一生的时间已然足够了。”
他忽然将我从这怀抱中推出,但他的双手却仍旧紧紧抓住我的双肩,让目光肆意对视着。
“你真的可以不计较他人的流言吗?又或者,今日的事还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你又该当如何?游若君的不甘、博义的不满、旁人的毒言……你都能承受吗?”
“我不在乎。”字字坚决。
我笑了,这一次,我笑得坦然、笑得安心、笑得满足。我伸出手,从他身后抽出腰间别着的宝剑,小心取下那颗紫色的水晶,拿到我与他之间。我用指尖在那水晶上轻轻一划,一道浅浅的痕,水晶顿时裂成两半。继而,指过发间,一缕青丝在我手中垂了下来,我在长发上注了一丝灵力,熠熠生辉间,发丝变成了两根紫色的细绳。我将细绳分别穿到那两半水晶之上,小心地打好了结。
水晶为坠,发丝为链,一半与他,一半与我,此生此世,相依相伴。
我将半块水晶交付于他,另半块揣进怀中:“若有一天我我们走散了,这对水晶便会将我们引到一处。”
他结果水晶,紧紧握着,另一只手则从腰间取出一样物什,我透过雨帘细细一看,心头微微一颤。
那竟是一枚用草藤编成的戒指。
这一幕何曾熟悉,我凝视着他的眼眸,由他将戒指套在我的左手手指上。
“今晨随手做来想送你把玩的,如今亦可应个景。凡尘俗物你怕是入不得眼,若有一日有了机缘,我便也弄一对珍宝来作为信物,只是此刻,也只有这个了。”
我对着他莞尔一笑,眼中温热有些难以自控。只能换作神情的一望,然后将他的手紧紧握住。随即,我身体里的灵力通过手掌缓缓浸透他的身体,顿时我们两人双脚离地,凌空于却仙瀑之上。
雨渐渐小了,我催动一股暖流,瞬间将我们的衣衫烘干。夜空虽还覆着氤氲的云层,但似乎已经干净明朗了许多,甚至能够透过云层看见蒙蒙的一层月光。
却仙瀑的水在我们脚下倾泻而下,注入瀑布下的潭底。我带着孟云仲缓缓在半空中移动,尽量让他不会有不适的感觉。
他起初有些吃惊,但渐渐就习惯了。在这夜幕之下,我们在却仙瀑的中央,听着水声,离凡人的世界越来越远。或许他们并不知道,即便是同一个空间,也有着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
不一会儿,我们便已到了琢云小筑的上方,我设了防护魔气的结界,与孟云仲相视一笑,道:
“你不怕吗?”
孟云仲摇了摇头,坚定了目光。
我带着他,骤然下降,穿过高大的树冠,穿过琢云小筑上巨大的结界。
我不知道,这样的选择将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