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唱歌犬

无人的小巷之中，正在发生一场追逐战。

    红衣厉鬼身侧黑雾翻腾向前疾速飞驰，锲而不舍地紧咬着那个气息若隐若现向前奔逃的同类。

    因浓重的怨念而不得超生的厉鬼，往往缺乏作为生者的理智，灵魂中只保留了暴虐嗜血的戾气。因此当两个强大的厉鬼相遇之时，往往无法与对方共存，弱小的一方会被更强大的厉鬼吞噬殆尽，化作对方的养料。

    这也是为何，厉鬼冰裳的“同类”在感受到她身上散布出的恐怖的威压之时，会如此惊惶地向前奔逃。

    前方的巷道两侧会时不时突然渗出斑斑血迹，厉鬼冰裳随之便会感到一阵头晕耳鸣之感，眼前的景象也会随之模糊一瞬。但此种异象也往往只能阻止她须臾的功夫，随着她默默运转内力，眼前幻象便会在瞬间不攻自破。

    她循着同类的气息一路紧追不舍，并最终行至巷道深处。只见眼前赫然出现一堵高墙挡住了她的去路，黑红色的血液自墙上砖块间的缝隙深处汨汨流出，化作一汪血色的深潭。血泊中伸出十数条青筋毕露的手臂，一齐抓住了她的双脚。

    厉鬼冰裳低头瞥了一眼这些手臂，随后平静地抬眼望去：便见先前的高墙和小巷已经消失无踪。眼前是一片无光的黑色石窟。“呯呯”“呯呯”，有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可是她早已从那具残破的躯壳中解脱了出来，又哪里会有一颗会跳动的心脏？

    就在此时，四面八方响起“沙沙”的声音。这个声响让厉鬼冰裳感到无比熟悉，熟悉到她不由得咧嘴露出了一个无比森冷的笑容：

    在澹台烬为她营造的石窟中，她每天都能听到这些声音：那是蛇群摩擦着身上的鳞片，啃食着她的肉体时发出的声响！

    紧接着，她看到那深不见底的一片漆黑中，有一道道粘腻的曲线蜿蜒着向她涌来，一双双冰冷的金黄色竖瞳，有如毫无温度的暗夜磷火般逐个亮起，正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向她看来！

    厉鬼冰裳抬手按上自己的胸口，恐惧、痛苦、绝望......那些已经阔别已久的情感，此刻在她的胸前啸叫着、奔涌着、躁动着，激烈震荡着仿佛要将她的魂魄撕裂。

    她想起了在那个石窟中，自己最后唯一剩下的期许，便是一死了之，以死亡来从这无穷无尽的痛苦中解脱。那些在灵魂中蔓延的负面情绪此刻也化作她耳边的窃窃私语，催促着她赶快实现自己生前最后的欲望。

    厉鬼冰裳低头注视着那些正沿着她的躯干向上攀爬的手臂，嘴角咧开的弧度不断扩大，最终她终于忍不住在黑暗中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疯狂的大笑声，让暗中窥伺的那一双双眼睛，在此刻一道猛然睁开，一齐凝重地望向那身处幻境中的红衣厉鬼。

    “果然是瓮中捉鳖的把戏。”厉鬼冰裳的身侧的黑雾剧烈翻涌，赤红色的双眼中满是冷嘲与戏谑之色。

    “可惜，我可不是河里的土鳖。用捕鱼的网去捕杀蛟龙，不仅无法让其束手就擒，还会让它挣脱渔网的束缚，并杀死岸上的渔夫！”

    下一瞬，只见大团涌动的黑雾猛然爆裂开来，它们在须臾间化作大群游动着的黑色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向四面八方冲去！

    “你们以为就凭这样的把戏，就凭这样可笑的幻境！”红衣厉鬼暴怒的吼声在黑暗中响起，“就能令我引颈就戮吗！”

    黑雾所到之处，那凝固的黑暗一寸寸地碎裂开来，最后彻底将围困住厉鬼冰裳的幻境击破！

    红衣厉鬼定睛看去，便见眼前有大团大团的灰色雾气凝结成一个三人多高的巨大类人形鬼影。鬼影的心脏处有一个一尺多长的小型人影，其形态由婴孩、皮肤溃烂的孩童、断手断脚的成年人到骨瘦如柴的老者不断依次轮转变幻。上百双或大或小、或圆或细、或清澈或浑浊的眼睛排列于这个鬼影身躯之上，此刻这些眼睛注视着冲破幻境的厉鬼冰裳，无一例外都露出了无比惊恐的眼神。

    “原来如此，上百个因为相同原因枉死的厉鬼聚集在一起，并最终组成了群魔。”厉鬼冰裳语声中凝结着昭然若揭的杀意，让灰色鬼影转身便欲逃走。可炽烈的怒火在红衣厉鬼的双眼中熊熊燃烧着喷薄欲出，只见她一挥手，黑雾凝结着的成群长蛇便嘶叫着向灰色鬼影涌去！

    “短寿又无法修炼的人类，在妖魔和修士眼中，就如朝生暮死的蜉蝣。纵使死得惨烈，死得冤枉，死的时候怀着滔天大恨，死后也不过是一个弱小的厉鬼而已，弱小到给妖魔塞牙缝都犹嫌不够！”若不是因为她死前受了足足两年无比酷烈的折磨，让她的灵魂中积攒了犹如滔滔江海般源源不绝的怨憎之气，她也不会获得远胜于这群小鬼的强大力量！

    “所以你们只能群聚起来，只有这样才能在这浊世中自保！但是哪怕你们所有人的力量结合在一起，也不足以去报复你们那近在眼前的共同的仇人，只能制造一些让人笑掉大牙的幻境！”

    一想到方才这群“同类”给自己制造了一个怎样的幻境，厉鬼冰裳心中那被白色能量压抑多日的暴虐杀意便在心底不断翻涌。黑雾长蛇在她的驱使之下争相撕咬着那灰色人影的身躯，不断从他们身上撕咬下来一团团灰雾，一声声稚嫩的、沙哑的、哀婉的、苍老的惨叫声随着群蛇的动作不断响起，随着自己的力量不断被蚕食，那灰色人影的气息也随之迅速衰颓下去！

    厉鬼冰裳双手掌心浮现出大团白色能量，在空中飘摇着犹如苍白的火焰。她如一头暴怒的雌狮一般向灰色人影飞扑而去，在上百双眼睛恐惧而绝望的眼神注视之下，她双掌一齐拍在灰色鬼影的后心，大股白色能量向它那不断变幻形态的核心涌去！

    上百道不同的声音在此刻一道发出尖锐的哀哭，那音波攻击吵得厉鬼冰裳的魂都差点散了。在本能的大声尖叫后，群魔却发现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到来。那股白色能量涌入它们的核心，却只让它们感到了温暖的热意。紧接着一股暖流流遍了灰色鬼影的四肢百骸，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冷静下来。那被转化为厉鬼后不断鼓噪的戾气和攻击欲望，也在这奇异的能量的安抚下逐渐平息。

    巨大灰色人影上分布的上百双眼睛一齐再度疑惑地向厉鬼冰裳看去。只见眼前的魔女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面具，一身赤红如血的褴褛衣袍随着小巷中的穿堂风而猎猎飘动。

    “现在，我们都可以冷静下来，好好谈谈了。”厉鬼冰裳冰冷的声音在小巷中响起。

    “你们如今也看到了，同为厉鬼，我的实力比你们更加强大。”厉鬼冰裳双手背在身后，方才在赤色双瞳中翻涌着的种种情绪此刻皆平息下去，只留下一片平静的漠然，“带我去你们的仇人群聚的地方，说不定我会帮你们帮仇。”

    灰影上的百只眼睛一阵转动，一个难辨性别的童音在小巷中响起，其语声中隐约可以听见一阵隆隆响动的回音：“我们方才冒犯了您，您还愿意帮我们报仇雪恨？”

    “我大致能猜到你们是因为什么才变成厉鬼。”厉鬼冰裳淡然道，“你们的仇敌迄今为止怕是已经犯下了累累血债，它们的灵魂将成为我最好的补品。”

    群魔身上的眼珠子们又是一阵剧烈转动。那白色能量唤醒了他们的理智与思考能力，只是片刻的思忖后，他们便做了决定。

    “我们会带您过去。”那道带着隆隆混响的童音再度响起，“希望我们通力合作，可以手刃那群畜生不如的魔鬼。”

    此时另一边。

    叶夕雾在前排看着那两个“小狗”口中不停地唱着各类的曲子，不断抚掌哈哈大笑，还让贴身丫鬟秋菊不时扔出银子打赏那两个壮汉。

    此刻越来越多的镇民聚拢于此处，将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的反响异常热烈，叫好声口哨声此起彼伏。时不时有人朝着那两条“小狗”扔出铜钱或银子，紧接着便会带起一阵铜钱雨砸在场内的空地上。

    而叶清宇和叶冰裳的脸色，却也随之变得愈发难看。

    叶冰裳拉了拉叶清宇的衣袖，在他耳边说道：

    “清宇，快去报官吧。那两条狗，假如真的是‘人’的话......”

    叶清宇沉吟片刻，重重点头道：“那么大姐，我就先行去将此事报告给本地县令。”他单手背在身后再度打了几个手势，又有两个躲在暗处的强壮府兵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站在叶冰裳和嘉卉的身后。

    “他们会自始至终在你身后保护你。大姐，你和二姐小心行事。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说罢叶清宇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了。因此他并没有看见，叶冰裳那双望着他的背影的眼睛中，有冷芒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