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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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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奥多尔、费奥多尔。”伊万问, “外面出什么事了。”

    他仰面躺在四柱床上, 厚重的床帘半遮半掩,房内几乎没有光线可言, 唯一的小圆窗又被黑布隔断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进门时, 屋内唯一的光源竟然是两撮跃动的小火苗, 他走之前按照伊万的吩咐点了两根上等白蜡烛, 回来时蜡烛的长度只短了三分之一。

    房间内□□静, 地又是瓷砖地, 哪怕是根针落地都会发出响, 更别说是其他,那屋外吵吵嚷嚷, 费奥多尔听见了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放声大喊、侍者连接好言劝阻,分贝却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伊万老得不行,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他听觉的灵敏程度却不属于行将就木的干尸:“去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费尔多尔。”他对小孩儿说,“去看看, 然后回来告诉我。”

    费奥多尔说:“不是什么大事。”他说, “三楼的阿吉纳松死了,有人控告他死于一场谋杀。”

    “阿吉那松,这是个北欧名字,他……我记得他是冰岛人。”

    “是的。”

    “他是怎么死的。”

    “一根叉子, 掷飞镖似的从后往前扔,捅穿了他的脖子。”

    “捅穿是指?”

    “他的脖子里没有肌肉,只有液体,整个人就是一枚大水球。”费奥多尔说,“他既死于即兴暗杀,在场人猜测这位先生中了不知名的剧毒。”

    “啊。”伊万说,“可能中毒不仅仅只有他。”

    费尔多尔问:“我可以出去吗?”

    “什么?”

    “我想出去。”他毫不掩饰地说,“把其余中毒的人找出来。”

    伊万发出了“嚯”“嚯”的声响,他分明是在笑,声带却被捅出了个大窟窿似的,“看来你知道什么。”

    费奥多尔笑了两声,没见多他的人会以为他的笑声同他的面容一样,你不得不承认,当他演奏大提琴时,确实像个圣子,你能轻而易举把费奥多尔的形象与教堂拼凑在一起,他是唱诗班的成员,声音清澈、神圣,沐浴在阳光里,又有歌声萦绕,几乎能看见天国的大门打开,天使持竖琴手捧玫瑰花,轻柔地扇动翅膀。

    他的笑声合该符合以上幻想,只可惜,现实中灌入人耳朵里的笑容却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发出来的。

    “艾蒙德死前跟他一样。”他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中毒,他们与卡拉马佐夫做交易,付出一切。”

    “我明白了。”伊万恍然大悟,“你要告诉他们是吗?”

    “是的。”他对老得不成样子的人说,“‘义人的思念是公平,恶人的计谋是诡诈’,我向他们展现真实,人应该感谢于我。”

    伊万问:“你必须要引用箴言的话吗?”所罗门王中年创作的《箴言》被纳入《圣经》中,费奥多尔说话时常常用其打机锋。

    “我的想法与箴言是一样的。”他说。

    “好吧,你去吧。”伊万叹了口气,“去做你想做的事,反正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无法阻止,也没有阻止的必要。”

    当费尔多尔出门时,他手指缝内夹了几根银针。

    ……

    惶惶不安的人聚集在一起开了个小会,主持人并不避讳被马拉卡佐夫知道他们集会这件事,领头的人站在高台上,板着一张义愤填膺的脸,台下的人不管心中想什么,此时此刻也与他同仇敌忾,太宰治跟森鸥外站在角落里,是视觉死角,摄像机镜头也很容易忽视过去,他们站在这见证一场代表同心协力的宣誓会。

    [真好笑。]

    “当务之急有二,一是找到杀人凶手,二则是探明阿吉纳松先生的死亡真相,”领头的具有雄辩才能,他声音浑厚,亮如洪钟,还极具感染力,以他者角度来看,他话中的内容又是正义的,“诸位都知道,我们在公海上,眼下不受到任何国家任何法律限制,但即便如此,人类心中的道德却不曾泯灭,无论是在任一层次的社会,杀人都不被允许,尤其是如此恶劣、惨无人道,让受害者丧失尊严的手法,杀手就在我们中,倘若不找到他,人人自危,眼下我们必须行动起来,团结一致,找到凶手,将他绳之以法。”

    森鸥外悄悄说:“白左精英。”

    太宰同样回以耳语:“他怎么不对伊拉克跟北非战场上的人说。”他讥诮地嘲讽,“告诉他们人命关天,杀人是不正义的举动。”

    “战争就是他们发动的。”

    下面的人欢呼,雀跃,拍手叫好。

    “是找卡拉马佐夫核对过了吗?”森鸥外问。

    “据说摄像机镜头全部作废,根本没有拍到人。”

    “那就糟糕了啊,会觉得是借口吧,有的人。”

    “哎,真是糟糕。”森鸥外几乎要笑了,“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的危机感空前高了,安全一点儿保障都没有,要不然就是卡拉马佐夫对杀手情况有隐瞒,也不是不可能啊。”

    太宰治一唱一和:“都闹出毒杀事件了,什么都可能发生。”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就越珍惜生命,越舍不得死,在大部分人身上此定律可应验,当太宰他们悉悉索索交头接耳时,剩下人已高效地开了一个小会,并得出结论: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到杀手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尤其他们缺少现代社会科技手段的辅助,更何况,谁知道那人是即兴杀人还是其他,又怎么能确定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相较之下,可能存在的毒药才是最让人恐惧的,为了自己的身体考虑,他们发誓要找到需要的源头,找到人死亡的原因,而可怜的冰岛先生死前的惨状给了他们很好的提示。

    ——身体内的骨血融化成液体。

    “都融化成液体了,人怎么会活着?”

    “说起来阿吉纳松先生的大脑还完整吗?在酒吧里他甚至还跟我神志清醒地对话过。”

    ”完整的,大脑还是完整的。”

    “就算大脑完整,水的强度要多高才能代替肌肉支撑身体啊。”

    “与其说是毒,其违反常规的匪夷所思的存在方式,说是异能力还更有可能吧。”

    “异能力吗?”

    看,这就是在场大多数人都是聪明人的妙处,他们善于使用大脑,并想得足够多,于是太宰治只要开个头,剩下的就能由其他人补全。

    森鸥外被一个问题困扰着,当太宰思维处于混沌时期,他不敢再在言语上刺激对方,就什么都没说,眼见他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站在人群边上,观察他们的丑态,不由询问:“你怎么让津岛君配合你的?”他也能看出点儿东西,森鸥外是顶个儿的聪明人,“或者说,为什么你会让他干这事?”

    [我以为你相当重视他身上正常的一面。]

    这是森鸥外没说完的话。

    [跟人是不是草履虫,有没有存活价值没关系,他本能地感觉到太宰对津岛修治的过度保护,举个例子,出生黑道的家庭总爱洗白上岸,倘若三代目有独女,往往会希望她纤尘不染而不是成为黑道大小姐。]

    太宰对津岛修治的态度,多少就有此意味。

    “我放弃了。”太宰治干脆地说,“疏不如堵。”

    “我早该想到,他迟早有这么一天,你看,人的欲望都是无穷无尽的,就算是我也不能将命运牢牢掌握在手中,就比方说是通讯多年的笔友。”

    [跟笔友又有什么关系?]森经常跟不上太宰的思维速度,他爱说些只有自己听的懂的话,至于其他人是否能跟上,是否能听懂,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我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他却忽然蒙生出了破壳见我的勇气,不说是不是好事。”太宰说,“好吧,老实说吓了我一跳。”

    “我只是从此感觉,人倘若有了什么念头,除非放弃,放在心底深处一定会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只是时间问题,而且修治君,他那么年轻又富有活力,对上□□的大人,一定会产生早来或迟到的叛逆期。”太宰的微笑让森鸥外畏惧,“我只是在合适的时间给他提供了合适的发泄途径,希望今天之后他学会收敛,而不是一发不可收拾。”

    森鸥外扯嘴角说:“真可怕啊。”他无法露出感同身受的微笑。

    “什么?”

    “我是说津岛君很可怜。”

    “我洗耳恭听。”

    “你看如果我察觉到,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在他人意料之中,甚至是被诱导做的,也会害怕吧。”

    “所以,我不希望修治君知道。”他轻柔地说,“你会帮我保守秘密吧森前辈?”

    森鸥外知道,自己已听了太多秘密,而守不住秘密的人,往往会死,于是他说:“请相信我的职业素养,太宰君。”

    “今天我什么都没有听到过。”

    [真倒霉啊。]他想自己,怎偏偏遇上太宰君精神不稳定的时候,又怎给抓着当作告解的神像?太宰这样的人不喜欢他人了解自己的软弱,但他又处在紧绷不得不吐露心声的边缘。

    [倘若下次看他即将发疯,我要躲远。]

    他们对话时,主持人宣布:“我们要自救,而自救的第一步就是大搜查。”

    “拜访在船上的每位宾客,看他们是否还安好,如果不幸中毒,原因又是什么。”

    “强行搜查啊。”

    “哎,真可怜。”

    ……

    “咚咚咚——”

    “咚咚咚——”

    是谁来了啊?

    是死神来敲门。

    针横七竖八地插着,在摄像头里,在人的头骨里,在人的眼眶里,门口侍者高大,可怜的冰岛先生死于一场意料之外的谋杀,卡拉马佐夫震怒,他当然不在乎人死,船上的人死光了最好,但他在意自己没有到手的时间,又担心被发现死亡背后的真相,迄今为止没人知道献出全部背后的意义,就算知道了,在了解死法后,又有谁会愿意。

    人的天性使他们向往拥有健全的尸体,而不是一张皮,一滩水。

    他决定加强安保,尤其是在宾客的住所前,必须有人看守,过道上也要有人列队巡逻,走过来走过去,鬣狗一样。

    宾客们对此反应不同,一些人认为他们的安全系数得到提升,一些人认为卡拉马佐夫是意图掩盖某种真相,巡逻的人看守的人起到了监视的作用,他们更加不得安宁。

    “又坏了!”监控中心的人看见冷不丁出现的雪花屏,冒出一头冷汗,再倒退几个监控摄像头,却什么都没发现,他认为系统受到了干扰,如果那样的话,又为什么要摧毁最后的机械以提醒他人?

    “又坏了!又坏了!又坏了!”卡拉马佐夫怒吼,声音比狮子还大,一声盖过一声,像是拍岸的惊涛骇浪,如果他脖颈边上有一圈鬃毛,早就要立起来了,“那群废物,不,我过分尊贵的客人到哪里了?”

    第二块雪花屏,第三块雪花屏,接连出现。

    “他们、他们兵分五路,同时向每一层楼进发。”回答的人站着战战兢兢,怕凶恶的卡拉马佐夫吞噬自己。

    好在他的主人留有最后一点儿神智,知道临阵换将不是好事,尤其是在大祸临头之前。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思考方法。

    [让侍者组成列队阻挡?不,不行,那样的话实在是太明显了。]

    [直接把人吃掉?但要是短时间内有大批人失踪,也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不管了,  比起看见水球人,还是直接吃掉来的很快。]

    他在几个呼吸间做出了最终决定,短短一瞬间将剩下的契约者都吸收了,等等,都……

    卡拉马佐夫睁大眼睛,不,不对,少了七个!

    ……

    三楼。

    太宰治跟森鸥外一道走,森鸥外并不清楚太宰的计策,也不知道对方已经上了卡拉马佐夫的仇恨榜,森只是觉得,太宰此人除非自己想死便无人可以杀他,而他对自己学弟的心理解读尚未深入到“他准备什么时候去死”的境地。

    森只是单纯觉得,在太宰身边最安全才对,他有“不会死的魔咒”。

    他们作为籍籍无名的人被分配至船舱第三层的探索小队,堪堪一上楼,却被从后方涌来的侍者堵住了,他们在疯狂推搡,试图突破,于是其他人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们不应该知道的事。

    “你是事故体制吗?”森鸥外问。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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