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仇难消晨战情更杂 心不安夜思梦也惊

老二儿不就糟蹋个小丫儿头吗，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兔崽子，就把我儿子活活踢死了。事儿还没了呢，这又八条人命毁在他手上。”林海说：“我九弟是个有想法儿的人。”田大宽立刻反驳道：“啥想法儿？一面当好人，一面又当鬼？他是人是鬼我不管，这么弄死我儿子，我咽不下这口气！”林海“谁都有口气，咽下咽不下，也不能可着一头说；小丫儿头的事儿，不能说事儿小。”田大宽见林海也不给面子，强压怒火道：“老二儿，我和你爹从大清国那会儿就搁这儿刨食儿吃，咱父一辈子一辈这些年了，没交情总还有点乡情吧？那你说说，这事儿该咋办？”林海说：“我们可是磕了头的，你说我该咋办？”田大宽沮丧道：“你的意思是，那俺家老二儿就白死了呗？”林海冷脸问：“事出有因，没啥白死不白死。”田大宽气得眼里冒火，盯着林海说不出话。见田大宽怒目圆睁，林海也眼一横道：“你干啥？”田大宽突然咆哮道：“我要一命抵一命！”林海也吼道：“那你试试看！”目光也变得刀子一般直刺田大宽。田大宽不禁一激灵，随即绝望地闭上眼道：“你手黑，也不差多黑我一个，连我一块儿收了吧。”

    林海又缓了口气道：“您老刚说，没交情，还有乡情。”接着抱拳道：“晚辈有礼了，求前辈，这事儿就锁了吧，需要多钱，您老说个数。”田大宽仍闭目摇头，老泪纵横道：“田家不缺钱，就是缺，这钱也不要。”接着哽咽道：“我老了，不中用了，没能耐了！”然后甩一把泪，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又仰面放声嚎哭。

    然而八位哥哥这时却都看子昂。子昂就在一分钟前还要除掉田大宽，可此时见这老人撕心掏肺般的丧子之痛，便实在不忍心下手了，眼里也不禁伴着一热而模糊。林海在他胸前抚摸一下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子昂点头，眼里的泪水滴在林海的手背上。铁头反驳道：“大哥，这老家伙可是要跟咱九弟拼命的，咱饶他，他能饶了九弟吗？明的不来，他要来暗的咋办？”子昂已决定不在此时对田大宽下手，对铁头说：“谢谢五哥。我会小心的，咱看看再说。”万全说：“他没啥张承了，但咱确实得小心。回头我搁人盯着他；整个龙凤斗是咱的了，他还能蹦出我得手掌心？”说话间并不避讳田家的两个家丁，又让这两个家丁送田大宽回家。那几个给田大宽当帮手的也想离去，被他叫住，冷冷地训问其中一个中年道：“老皮我问你，田大宽给了你们多少钱？”老皮说：“没给钱。”万全沉了一下道：“我知道，你和田守旺交情也不错，可你长对儿眼睛也不看个事儿？北营已经让咱给端了，这里没有日本人了。”老皮说：“包队长，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你把北营端了，实在太欠思量。”万全一怔问：“怎么欠思量？”老皮说：“你能拿下北营，可拿不下满洲国，更拿不下日本帝国。”万全一瞪眼骂道：“你奶奶的，不让你当亡国奴还挺难受的，嗯？”老皮说：“亡国奴我也不愿当，可自个儿半斤八两我还知道。”万全又骂道：“你知道个屁！我看你脑子不算空，咋就不打听点儿国事？现在全国都抗战了，不是九一八那会儿了！”老皮说：“九一八我没忘，到现在已经八年了。回头一想，就一晃儿的工夫。再想一想，人活一辈子能有几个八年？活到今天还剩几个八年？多说句不该说的，没当亡国奴时没看好哪去，当了亡国奴也没看孬哪去，好死不如赖活着，你领大伙这么闹，是让俺们去送死。”万全气得用枪顶住老皮脑门道：“我看你现在就该死。”老皮忙又说：“别别别，我给你透个信儿，田大宽昨个儿就经让人去找他大儿子了；你也知道，他大儿子在上京给满洲皇帝做事儿，那也是给日本人做事儿，估计他就这几天能回来。”万全不屑道：“你少拿他狗屁大儿子吓唬我，那是咱镇上头号大汉奸，镇上的鬼子都没了，他回来还能咋的？”又盯着他说：“怪不得，原来你们是等他家老大回来呢？”老皮说：“不光我等，咱都得等。”万全收起枪道：“那行，咱一块儿等。”接着又一把扯住他衣领，一气拽到了粮食店门前，一指院里八具死尸道：“他们可都在等你呢，但你先把他们弄回老田家，咱俩过后再算账。”老皮害怕了，服起软道：“包队长，我也是为你好。”万全又一瞪眼道：“谢了。你还是先对他们好点儿吧，帮田大宽找地儿都埋了。”老皮便去找来牛车，和同伙一起将八具尸体送回田家。

    当日，田大宽家又急着赶制一口厚棺和八口薄棺，加上之前田守旺的一口后棺，一共十口棺材摆在镇东田家大院的门前，过路行人无不感到毛骨悚然。田家的丧事全由家中两个家丁负责办理，因田守旺的父母还都健在，出殡时没搞任何礼仪，只是田守旺的母亲和媳妇哭得死去活来。万全念与田家同乡多年，又与田守旺共事一回，留下西营警戒人员，亲自率十余名手下跟着送葬，坟地一并选在在镇子南的山林内。同日送葬的还有侯七等家人，都是被满秋胡乱打死的。田守旺和侯七糟蹋满秋母女的事业在全镇传开，没有不骂田守旺和侯七的，但也有议论万全和他兄弟的手太黑，打死了那些日本兵，又夺了这些中国人的命。

    夜里，他在芳子的炕上迟迟不能入睡，脑海里一直浮现着白天田大宽悲伤嚎哭的情节，心里翻江倒海一般。他想他也是多个儿女的父亲了，此时越发理解和不安田大宽作为一个父亲的丧子之痛。他又想起了齐龙彪、陈宝根、田守旺和东宫太郎，他们也都是被各自母亲十月怀胎后，从呱呱坠地、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成长起来的，至少都曾是有父有母的孩子，可他们先后都死在自己的手里。即使他们的父母都已离世，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自己的孩子遭此劫难。他暗中责问自己道：“周子昂啊周子昂，你杀了这些别的父母的孩子，就不怕神明怪罪你吗？”他更加不安，便又暗向神明辩解道：“无处不在的神明，我也有颗慈悲心，根本不想杀人的。陈宝根的死，是因他已把满秋拉到了鬼门关；满秋与东宫太郎鬼混是不该，可她所以就范，是因陈宝根引狼入室使她遭到强迫，陈宝根再不甘屈辱，也不该这般惩罚满秋。田守旺的死，是因他助纣为虐又丧尽天良地糟蹋一个还没长大的女孩子；这样一个没有一点人性的人，若让他继续活在世上，谁知还又多少天真柔弱的女孩被糟蹋？齐龙彪的死，是因他一直就好夺他人之美，这样的毒草子不铲除，只能让他越来越贪婪；我的女人是比常人多，可我只想让她们活得好，她们也确实都愿跟着我。东宫太郎的死，是因他贪婪又强盗；民以食为天，生以田为大，他企图霸占别人家的田地已是在断那家人的生路，还开枪打死捍卫自家田地的人。总之，他们都是作恶在先的。对于这些作恶的孩子，也该值得善待吗？我以恶对恶难道不该吗？实际也恰恰就是这些的作恶的孩子让这本该和睦相处的世间变得无德无道。

    他又暗对母亲说：“妈，您说的也未必全对呀；善待别人的孩子是应该，是不也该区分什么样的孩子该善待？什么样的孩子不该善待？”这样想过后，他心里变得踏实些。接下来他又暗想另一个问题：“假如我不来龙封关，齐龙彪、陈宝根、田守旺和东宫太郎也许还能活得好好的。可我为什么会来龙封关？东宫太郎远在日本又为什么来中国？不就是因为日本人发动了九一八事变并迅速侵占了东北四省。可日本人为什么会发动九一八事变？又为什么能把东北四省当成他们的大后方，现在又把铁蹄踏向全中国，不就是因为中国实力落后于其他国，以至国无自卫之德，他国趁机霸道。道德原来就是这样的：德是互相的，各凭能力不被对方所侵犯，互不侵犯就是道；能力薄弱，则必遭强者霸道而吞掉。当下日军正大举入侵中国，但愿国共统一战线可强德，唯强大中国自卫之德，中日之间，方可成道。”

    他这般思来想去，不知何时又入梦乡，原来正在极乐寺，只见佛像高耸，金光闪闪，急忙下跪叩拜。方丈一旁施礼道：“不必大礼，心中有佛，你就是佛。”他疑方丈讨好他，抬头去望大佛，发现那佛竟是云济道人，惊喜道：“师父，您不是去日本了吗？中国和日本，何时能有道？”云济一脸庄重道：“当下无道，你就是道。”他磕头道：“多谢师父。”抬头再看，大佛和云济都已不见踪影，只见周围尸横遍野，望不到头，原来这是穆岚老师说的南京城，日本军人屠杀了全城的男女老少。他又惊讶地发现穆岚老师也浑身是血地倒在尸群间，喊着“老师”扑过去，一边痛哭，一边唤她醒来。这时，他发现死在自己怀里的是母亲，旁边还有父亲、妹妹和自己媳妇、孩子们，就连林海、万全、铁头、山鹰等哥哥们也都不幸为国捐躯了，如同五雷轰顶和天塌一般，更加悲伤，对天嚎哭，就希望眼前的一切是场梦，结果他真从梦中醒来，心中依然惊恐。黑暗中，身边的芳子推他道：“又做梦了！梦见老师了？”他转身搂着她说：“睡吧。”便又静下来。

    第二天，田大宽将家交给管家和仅剩的家丁，带着悲伤未消的几个家人登上一辆蓬式马车。见万全的心腹端枪盯着他们，田大宽无精打采道：“不用你们看着了，惹不起俺们还得起。告诉你们包队长，咱们后会有期。”万全得信出来时，那蓬式马车已经过了米家粮食店，并没去追，说：“走了好，后会有期也得会上算，他还凶过小鬼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