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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1949年重庆 1993年自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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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日子偷偷看见了当兵的架着机枪杀人。杀完了,就在那坡上挖坑、埋人。”

    “我们跟着上去,那地方就在山腰上,有一片松树林。地看着确实是被翻过,挖下去,也就是半尺多吧,就见着衣服。”

    “现在天凉了,人死了也没太久,各家人就想着尸首挖出来,好歹辨认下,总能各自再好好收殓。可是谁知道啊,再挖开了,却是见着尸首的脸都给镪水烧了,看不出来,只是见着头发长的,能知道是女的。”

    “一直挖下去,尸首堆了有三四层。最后抬出来了得有三十几具。到了下午,共产党的兵上了山,就跟我们说,各家这样也没法把亲人认出来,还是一块安葬了。”

    德诚边说边哭,边哭边说,我却是一直沉默着。那晚,我如往日般拍着孩子入睡,强忍着胸中的悲和痛。孩子睡着了,眼泪终于能够无声、无阻地流淌。

    这一天实在是喜亦是悲。我和白莎许下的愿望终于成真,甚至说上溯到父亲那一辈或是更古远的求索也见着了光明,这是不世之喜。

    可那悲却是更切肤剜心。白莎没了,还有那么多的青年也没了,再想开去,早年自毁的培真,割舍不开中国的内森和白牧师,命殉狂涛的若颖,埋身远山的琴生,这些我爱的人,将我的生命带了一程又一程,却都去了,而我还要孤独地前行。

    第二天,一对男女来了家里。虽还没有介绍,我却是明白他们是来接孩子的。我自知不该多问,只听说孩子的父母都在歌乐山上牺牲了。

    相处虽只一个多月,可或许是因为想着自己生命的路走至此处,该是来日无多,和这小生命是真的难舍难分。可孩子总要送走,他的那首生命的诗还有很多章节要向前写。

    别离的那刻,我将自己的盐晶送给了孩子。这盐晶当年是被白莎找回来的,所以既是我的祝福,也算是纪念搭救这孩子的白莎。

    *******************************

    “孩子,我不知道是怎样的命运让你我走到一起。那天在去美国的飞机上,你拿给我看的时候,我就认出了这块盐晶。虽然过了四十年,可那块盐晶的五彩色线很少见,我认不错的。”

    “此后,感恩节那天,在榆园听你提起家里的事,我就再没怀疑。你爸爸应该就是我当年在重庆送走的孩子,而我们的路在四十多年后又走到了一起。”

    “现在,我的生命终于到头了,也明白了咱们一起在那只中国魔盒里面看到的话。‘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首诗,偶遇繁多,角色各异,只有等到主角谢幕,才知因果’。”

    “我这一辈子,算是个自私的人。没有改变旁人,可是自己却是碰着那么多精彩叹人的角色。遇到你,我却是也明白了自己要做的。把这些故事讲给你,希望我在你的生命中也能演个小小的角色。”

    讲完故事的最后一段,李先生重归平静。此后一天,他时睡时醒,最后的昏迷前,他轻声念了两次《圣经》上的词句。

    “你是大地的盐,你是世界的光”。

    或许这便是他在自己那首生命之诗的结尾处写下的终句。他周边的人将自己的生命化作照亮世界的光,而他却是那再平凡不过的盐,守候着土地。

    李先生安然仙逝,哀荣甚隆。我帮着西蒙斯教授和两位老夫人料理完一应后事,却是也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李先生的故事虽然讲完了,可也留下更多的没有答案的问题需要继续去寻证。

    离开自贡前,我独自按照老乡的指点找到了李家老宅的原址。从那里起步,按照李先生故事中的小径,穿过苍绿依然的竹林,看到淙淙细流汇入一泓清水。在那池塘边,我把一只玻璃瓶灌满了水,带着它前行,上了官印山。

    山上野径回转,弱草迎风。登顶后,向着学校的方向站定,我把胸前系着的盐晶放入了瓶中。不多时,细密如珠的气泡环抱四面,盐晶中的五彩色线蔼蔼浮升,濛濛四散,最终交融一体,化作了土色。

    我把瓶中的水洒在四下。那水顺着草木的根渗入土中,而盐也自此永归大地。

    2018年6月27日夜第二稿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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