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风修剪好的手指对着灯火看了看,冷漠道:“更重要的是,长出的变甲会越来越丑。”
李柔风失魂走魄了似的,一言不发任由抱鸡娘娘摆弄。
抱鸡娘娘低头,只见他眉间倦然,仍是一副了无生趣的神情。站起身来,冷声道:“第一次杀人,自然不大习惯,以后便好了。”
她弯腰伸手一把扯下他身上的白布,喝令道:“起来!”
整个人都袒露在明亮的灯火之下,李柔风回了些神,慌忙又捡起地上的白布,盖住自己。
抱鸡娘娘冷冷道:“谁稀罕看一具尸体。”这声音不知为何,寒彻骨髓。李柔风打了个冷战,又听她命道,“把衣裳穿好,我们得在天亮之前把冯时处理掉。”
抱鸡娘娘走到竹榻边,一脚把冯时的尸体揣入浴池中,随即卷起裤子下水,用柴刀把冯时剁为几段。
“你经常杀人?”
蓦然听到李柔风的声音,抱鸡娘娘刀底一顿,怔住。他的声音似乎和之前已经有所不同,褪去了之前的煦和之气。
抱鸡娘娘打开浴池的水闸,冰凉的水混杂着血水和碎骨,从池口流泻而去。她的目光又垂落冯时尸块,嘴角牵出一个讥诮的笑,道:
“杀人如麻。”
夜色依然沉寂。在大郎君的一声啼鸣之中,李柔风拖着装满冯时尸块的麻袋,抱鸡娘娘背着两个装满衣裳和细软的包裹,小丁宝抱着一大袋冷馒头,三个人一同出了宅院后门。
四个孩子的鬼魂在他们后面蹦蹦跳跳。
第一个孩子说:“走了走了!阳魃走了!”
第二个孩子说:“是哦……终于走了!”
第三个孩子说:“笨蛋!你以为她以后不会回来了吗?她没有带走大郎君!”
第四个孩子说:“她烫死我了。”
第三个孩子又说:“笨蛋!你已经死了!”
李柔风木然地想,原来这些孩子的鬼魂和他一样,也总是忘记自己已经死了。
浮屠祠中再次升腾起冲天大火。冯时身上的油脂丰厚,烧出菜油下锅一般的“滋滋”声,听得小丁宝直流口水。
抱鸡娘娘递给小丁宝两枚折成三角的黄色符文,道:“去佛堂里,在佛像面前的香灰炉里把它们烧了,然后告诉你娘亲和妹妹,说你谋了份给抱鸡娘娘看家护院的差事。”
小丁宝谢过抱鸡娘娘,走去佛堂。李柔风看见他身后跟着一个无头女鬼,一只手抱着个婴儿,一只手提着自己的头颅。
明黄色的符火在虚空中燃烧起来,小丁宝说:“娘亲,妹妹,抱鸡娘娘待我很好,她说,以后她的大郎君,还有她大郎君的老婆们,都归我来喂了,只要喂得好,我就有鸡蛋吃。”
那无头女鬼手中提着的头颅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随即和那婴儿如两缕青烟盘旋升空,渺然而逝。
李柔风忽然说:“我没想死。”
抱鸡娘娘怔了下,道:“好。”
火堆里噼噼啪啪地炸响,居然又热闹又温暖,令李柔风想起少年时的除夕,一大家子人围炉夜话,温馨又红火。
“你为什么要待在冯公公的身边?”
抱鸡娘娘皱了皱眉,拿木棍拨了拨火堆,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会,却还是不耐烦地回答道:“为了活下去。”
“你难道没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么?比如,想做点什么?”
抱鸡娘娘干燥地笑了下,声音仍是扁扁的,哳哑而不甚好听。李柔风皱了下眉,听见抱鸡娘娘说:“我么,就想在鬼市开个铺面,给人算算命,卖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这种——”
她从腰间小布包中摸出一根指甲,这指甲在火色中灿烂如月光,她轻轻一弹,便发出“嗡”的一声,清脆如金石之音,绵绵延延震荡开去。
可惜李柔风看不见。他倘若看得见,便会早一些知晓,这个女人原来有这世间最好看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