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警员伸手指了指卷宗下方的文字,李雪看去,立刻大吃一惊:“该犯被控谋杀于1995年9月8日,谋杀了被害人……钱金通?……证据确凿,犯罪事实成立……判处无期徒刑……这是怎么回事?”
“问我?”墨释君对瞪着自己的女警官微微扬眉,冷笑道:“证据确凿的死者,却在十五年以后,又被同一个人谋杀了第二次,应该是你们这些警察和法官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旁边的安万年这时却已经明白了一些,问道:“当年你的谋杀罪名是误判,你是冤枉的?”
墨释君摇头答道:“虽然是误判,不过也不完全算是冤枉。本来我确实做好了杀他的准备,时机、武器、不在场证明、毁尸灭迹的手段全都算好了,如果不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变数,十五年前我就将他杀了,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什么意思?”李雪问道。
墨释君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解释道:“我当时不知道,这个前金通早就和他的女秘书有染,连儿子都生下来了,可是他的老婆却是个高干子弟,还是公主党那个等级的人物,非常蛮横,所以他才挪用公司款项炒期货发财,就是为了攒钱和情人私奔。结果我去杀他的时候,居然一步之差让他跑得无影无踪,反而事后被他那弃妇老婆发现了行迹,本来的种种准备都成了罪证,最后尽管没有找到尸体,还是很快定罪。里面虽然有那位弃妇公主党的作用,但是我自己倒霉也是主因。”
“所以说‘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女警官教训道。
墨释君微笑答道:“反过来说,既然被捉过,当然要肆无忌惮地伸手了。”
李雪还没明白,安万年已经猜到了:“难怪你一直这么冷静,原来是有恃无恐……双重审判,对不对?”
墨释君点头道:“你终于想到了,就像那部《doublejeopardy》的电影一样,一罪不二罚,既然我已经因为谋杀钱金通的罪名,被判了一次杀人罪,就不可能再因为杀他,而被另判一次杀人罪,所以如今我杀了他,正是法律赋予我的权利。”
“换句话说就是,我,杀人无罪。”
这时,警官们才终于明白了,这个少年脸的杀人犯,究竟为什么这么堂而皇之地跑来自首————那是对他们赤猓裸的嘲讽。
星空寂静,夜色如水。
墨释君独自走在河边,一身寂寥。
距离亲手报仇的那一天,已经又过去一周了,虽然警方对于这么放过他非常不满,但他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将前因后果写成新闻,通过当年的老同学发到了报纸和网络上。自己既然站住了法理,又有舆论压迫,警方自然没有办法一直拘留他,最后还是将他无罪释放。当然,这也是钱金通背后没有了政府高官支持的原因,如果他的老婆还是当年那个公主党的话,就算如今的政府不能一手遮天,但是给他一些绝大的苦头吃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手刃钱金通报仇也好,利用杀人无罪的法律悖论,嘲讽警方和法院也好,虽然都是当年设想了无数遍的期望,如今实现了,自己却没有一丝一毫激动的感觉。
这不是墨释君领悟了什么“宽恕仇人就是宽恕自己”的境界,只是因为,在监狱服刑期间的那一段特殊经历,已经剥夺了他几乎所有的情绪。
冰狱十年。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墨释君依旧觉得,那是一场梦一般的经历,当然,是最深沉的噩梦。
当初他被冤枉判刑,先是进了少管所,等年满十六,就应该转入到监狱去,可是没想到,这中间却出了波折,入狱不过半年,一个特别的机会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原来早两年间,一位中央政府高官身患绝症,虽然集中全国最优秀的医疗力量,也是时日无多。结果不知他从哪里萌生了念头,居然想要象科幻小说一样,将自己冷冻起来,等日后医疗科技发达了,再解冻治疗。可惜这种技术即使在美国也还没有成型,毕竟人不是青蛙,冻住容易,可绝大多数情况是直接变成冰尸,他自然不敢以身试险。于是,在他的指示下,一个专家攻关小组就此成立,专门研究这项技术,并且非常好运地在一两年里,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
之后,就是临床实验。
而且是活人实验。
墨释君自然就是实验品之一,像他这种身体健康,又没有亲人背景的少年,如果不选中,才叫怪事。当然这个研究小组毕竟不是731,事先也征求了墨释君的意见,并且提出如果参加研究,只要活下来,就能减刑出狱,受了损伤也有补偿,并且签订了相关文件。那时候的墨释君正是满腔怨恨的时候,也没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不过他能独立策划谋杀全过程,心机也自不错,在各种文件间,也给自己争取到了最多的利益和保障,算是为日后复仇埋下了伏笔。
只是,科学研究这种东西本来就充满了不确定性,而被政治权利和私欲指挥的科学研究,就更是莫名其妙。原本墨释君的冷冻计划时间是一年,哪知一冻下去,就是整整十年光阴。
原来,墨释君刚进入那零下两百七十度的冰冻仓,没两个月,那位领导人的病情就急剧恶化,就算研究成功,也不可能承受漫长的冻结冬眠了,于是研究小组的资金立刻变得紧缺起来。不久之后,那位领导人一命呜呼,没过几天,本来主持研究的那位老教授也中风入院,另外几个骨干纷纷跳槽,而研究小组却一直没有接到解散的命令,于是就在几个剩余人员混日子的情况下,什么都不做地悠悠然晃过了十年岁月。
墨释君甚至相信,如果不是十年后的那一次系统故障,他甚至可能再被冰冻几十年,直到死亡也出不来。不过也幸亏这些剩余的人员如此懒散,否则作为上百名实验品中唯一活着醒过来的墨释君,只怕以后也逃不出被研究的命运。
靠着当年签订的各种文件,墨释君终于合法地获得了自由。
之后三年,他一面寻找钱金通的下落,一面努力恢复自己因为长期冰冻而变得衰弱的身体。
不过,十年冰狱带来的影响,却才刚刚显露出来。
一个是他的面貌,在醒来后,他的面容体型几乎就没有变过,似乎依旧处在冻结的状态下一样,保持了十六岁的样子;另一个,则是他的情绪,似乎也一直被冰冻着,即使是报仇雪恨这种事情,竟然也很难让他有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
墨释君不知道,这是那个研究小组使用的特殊冷冻方式造成的问题。当年那位主持实验的老教授认为,人之所以不能像蟾蜍和金鱼一样,在冷冻后恢复,主要是因为细胞中缺少一种“冬眠机制”,因此他设想在冷冻的同时,将一种能够模拟动物冬眠时生物电的电磁场,加载在试验人员身上,使得细胞在被冷冻之后,依旧有微弱的外来的类生物电流在流动。
这个设想究竟是否成功不得而知,但是很明显,墨释君的细胞已经因此牢牢记住了冷冻时的状态,虽然细胞还会衰老死亡,但外表的变化却极其微小。同时,他的精神波动也在冰冻和电磁波干扰下产生了变异,一切正面或者负面的情绪都被削弱了千百倍,无论是面对杀母血仇,漫长寂寞,还是杀戮恐惧,都仿佛过眼云烟,引不起半点波澜。
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哭,什么时候应该笑,但心中却偏偏半点激动也没有,即使改变了表情,却改变不了情绪。
这样的精神状态,固然可以让他免去被仇恨冤屈折磨的痛苦,却也令他失去了生存的目标。既然连报仇雪恨都不能令他快意,那么生存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更何况,十年冰狱还给他带来了另一项长久的伤害,那就是:无尽的梦魇。
也许是因为强制性冬眠的影响,总之,自从墨释君从漫长的冰冻中醒来之后,每天睡觉之后,都会陷入同一个噩梦之中,那是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一切感知,没有任何温度的死寂之梦,偏偏在梦中的墨释君还无比清醒,近乎于被强制地不断思考。要知道,当一个人完全失去感官之后,就会觉得时间在不断拉长,有人做过实验,只要几个小时的绝对黑暗和寂静,就能让人觉得过了数十天一样漫长,那种恐怖的孤寂,足以让一个人完全陷入疯狂的境地。
如果不是墨释君的情绪波动已经非常淡薄了的话,恐怕他早就疯了吧。
不过即便如此,每夜的睡眠也都成了墨释君尽力避免的东西。
所以,他才在这样的夜晚,一个人散步,思考自己这扭曲的人生,究竟该如何熬过剩余的光阴。
然而就在他转过一个河湾的时候,前方本来漆黑的河畔公路上,骤然亮起了晃眼的汽车灯,将墨释君正正照住。
“这是……冲我来的?”墨释君还没反应过来,亮灯的汽车已经发出马达的轰鸣,急速启动并向着他冲撞了过来。
不过,汽车的性能再好,刚起步的时候也速度有限,几秒钟里能加速到二三十公里的时速就了不得了,更何况对方还转动方向盘调整方向,那速度也未必就比一个人全速奔跑快了多少。
这一刻,完全冷澈的心境帮助了墨释君,他没有半点慌张,瞬间就想到,如果自己向后退去,只会给对方加速的时间,只有反过来向前,同时避开车子的前进路线,才能躲过去。
而同时,他也从车灯的反光里,看到了开车人的脸孔。
那是一张近几个月常常见到的年轻面容,那面容属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钱金通的儿子,钱唐。
“竟然是为父报仇来的……也对,我杀钱金通却无罪释放,他的家人肯定不会服气,法律无法制裁,就自己动手,真是和我如出一辙啊,这就叫做冤冤相报何时了吗……”墨释君眨眼已经猜到了来人的心思,心中不由得起了些波澜,“不过,就算你有千般理由,想要杀我也没那么容易,小心反而送了性命!”
一瞬间,墨释君已经想好了对策,冲着飞驰而来的汽车就冲了过去,只在被撞到之前的一瞬,忽然向旁边滚倒,让开了车子。
那开车的少年正是刚死了父亲的钱唐,一下没撞到目标,却不想放手,努力转动方向盘想要改变路线,哪知他刚学开车不久,这条路又不是正规公里,非常狭窄,一下子他的车就冲出了路面。路边的草地刚浇过水,正是泥泞的时候,就听“兹——”的一声,油门全开的汽车没有保持住平衡,向旁边一歪,就冲下了河堤,翻滚这跌入了下边的河中。
“愿你死得安详……”看着跌入河中的汽车,墨释君没有任何救援的打算,毕竟一个想要杀自己的人,死了才是好事,但愿他们父子能在地狱重逢吧。
然而,就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忽然异变乍起。
一声“轰隆”巨响,从河底爆发开来,墨释君猛然回头,正看见水下一片青蓝色的妖异火光炸开,河面仿佛被一颗深水炸弹引爆,凭空腾起十几米高的巨大水柱,又在天空里散落成大片的水花,为沿河两岸百米的一切,都淋了一场暴雨。如果细看可以发现,水柱里全是汽车的零件碎片,片片扭曲,竟然没有一块大过手掌。
“怎么回事?”即使清冷如冰的墨释君,也微微色变,后退两步,紧盯着河里的变异,“那孩子在车上装了炸弹不成?可是火光为什么是碧蓝色的。”
片刻之后,河水平复,河面上却出现了更让墨释君瞠目结舌的东西。
那是一个身穿狰狞的厚重铠甲,手提巨剑,骑在高大骷髅马上的诡异骑士。那骷髅马四蹄踏着青色火焰,居然就这么站在波动不已的水面之上,稳如泰山。
“这是……死亡骑士,或者是巫妖王,cosplay吗?不对,什么cosplay能站在水面上?也不对,我现在应该问这么魔幻的东西是怎么出来的!”墨释君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混乱了,他虽然没有玩过《魔兽世界》这款网游,但是这年头只要上网,即使光从海报上也知道,这个造型实在太经典了,尤其是那把寒气缭绕的邪异巨剑,不正是有名的魔剑“霜之哀伤”吗。
墨释君正想着,一个年轻却阴冷的声音,却从那“死亡骑士”的铠甲头盔中传来:“你这罪该万死的杂种,你杀了我爸爸,又害的我在这个世界动用出‘无限空间’的力量,我要杀你一万遍!”
声音正是随着汽车沉入河中的少年钱唐的,随着少年的呐喊,骷髅马忽然从河上消失,下一刻就出现在墨释君的面前,墨释君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那冰冷的巨剑贯穿了心脏。
“咳——”墨释君张开嘴,喷出的却不是血,而是一口红蓝相间的冰雾。
接着,他的身体被巨剑挑起,铠甲下的钱唐冷笑道:“别以为一次死亡就能洗脱你的罪名,我会禁锢你的灵魂,不断用地狱的黑色火焰灼烧,直到你的灵魂被折磨得彻底崩溃为止……”
钱唐正说着,忽然脸色一变,却见已经死去的墨释君身上,忽然闪现出一片白光,一眨眼之间,整个人就已经被白光包裹,然后凭空消失无踪。钱唐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不由得大叫道:“等一下……怎么会……怎么会选中他!”
然而无论他怎么喊叫,墨释君却已经彻底消失了。
一个黑影忽然从钱唐背后的阴影中浮现出来,走到钱唐身边说道:“小唐,怎么回事?”
钱唐毫不客气地答道:“你说还能怎么回事?难道这种白光你是第一次见到吗?”
黑影叹息道:“没想到他也会被无限空间选中,这样一来,你的一身装备就全都白浪费了。”
“哼,铠甲和亡灵战马只是这把剑附属的召唤物,而这把剑虽然看上去是霜之哀伤,可惜只是真品的投影,一次性的消耗品而已,能量不能自己恢复,以后我把真品的‘霜之哀伤’拿到手,也不在乎这些。不过……那混蛋进了无限空间,倒也正好。”
“什么意思?”黑影问道。
“哼哼,只杀他一次实在太轻了,可是如果在无限空间,我就可以再杀他一次,甚至让他复活,然后一次一次地杀,杀到我满意为止!”钱唐完全不在乎铠甲巨剑和胯下骷髅马都在缓缓消失,只是狰狞地说道:“他叫墨释君是吧,他的体内已经留下了霜之哀伤的阴寒能量,那可是黄金级别的能量,就算只有一丝,也会一直折磨他,然后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只要碰到,都会被我认出来,到时候,我一定会让他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墨释君,等着我吧!”
当他狠狠嘶吼的时候,已经置身于现实世界之外的墨释君,却在一片茫然中,缓缓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