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的掌柜高鸡血正仰着他那经了霜的草儿似的小胡子,双手兜在一起,他极目远眺,只见远方的天连着黄沙,黄沙连着天,颓然下落的一轮红日也像是醉醺醺的汉子一般,懒懒地照过来,不甚明朗。
他看着黄沙漫天的远方,微微眯起满是精光的小眼睛,自那片浩渺无边的风沙里看到了一抹模糊不清的黑影。
黑影周身的轮廓渐渐清晰可见,高鸡血发现那是个穿着黑色麻衣的年轻男子。
他长相平凡,身上穿的麻衣已经破了几个洞,腰侧还系着个同样破烂的小袋子,脚上穿的靴子也是耐风霜的削皮制成。他的打扮像是经常在大漠劳作的贫民,可他的神情却显得他像是个穿戴整齐前来赴宴的富家公子。
他那双眼睛很亮,没有那种饱经风霜后的疲惫,反而蕴藏着无穷的希望和热切。他长得并不英俊,但他笑起来时那五官的线条组合起来便和谐了很多,有种独特的魅力。
高鸡血滑稽地摆着戴着毡帽的脑袋,堆笑着走上前,问道:“客官是来这里喝酒的吗?”
他温和地笑了笑,用着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掌柜的,不知你们这里招不招伙计?”
高鸡血一听,面上的笑意立刻冷了下来,他诮笑道:“我这里不招伙计,客人全都是自己打酒喝。”
男子的眼睛里带着股莫名的热忱,他笑道:“不招伙计,那招不招杀手?”
高鸡血闻言一惊,总是咕溜乱转的小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男子,问道:“你是道上混的?叫什么名字?”
他粲然一笑道:“我叫陈志明,刚出来闯荡江湖的。”
高鸡血细细端详了陈志明一刻,然后撇撇小胡子,说道:“你先在这里干几天吧。”
陈志明微笑着跟着他踏进旗亭酒肆的大门,侧头望向那高楼上的青衣书生和皮草大汉,不出意外地听到大汉的一句“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材,气宇不凡”和书生的一句“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被黄沙沾染了的日光照在这两人身上,像是给他们都覆上了一层飘逸的金黄轻纱。在这一刻,青袍卷发的书生,身穿盔甲的大汉,与周围的景致构成了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这画卷出现在荒芜飞沙的大漠,仿佛这天地都为之黯然失色。
陈志明深深地望了他们一眼,收回目光时只余下心底淡淡的一抹叹息。
如果没有后来的千里追杀,旗亭相会倒是可以成为一段武林佳话。
然而,高鸡血一上去就把这来之不易的美景给撕破了,大汉跟高鸡血说了几句便沉下脸来,他说话的声音明显比刚才小了很多,显得有些底气不足,陈志明听不太真切。他只听到高鸡血高声叫那汉子为戚少商,还让他留下来当伙计。
书生也端着盘子闲庭信步地下了楼梯,在看到陈志明的到来一挑秀眉,问道:“你是来这里的客人?”
陈志明摸了摸鼻子,青涩地笑道:“不是客人。我叫陈志明,因为想在这里借宿,可是身上又没有钱,只好在借宿时当当伙计赚点住宿钱。”
书生如同春风拂柳般的一笑,介绍道:“在下顾惜朝,因为付不起酒钱先在这里当跑堂。”
陈志明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过身跟随着高鸡血进了厨房。
顾惜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神顿时冷厉决绝起来,唇角勾起了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
顾惜朝和戚少商在第一夜就趁着掌柜不注意偷偷喝了酒肆里的炮打灯,陈志明听到了他们的动静却只当没听到。
第二夜,他们已经成为惺惺相惜的好友,一个弹琴,一个舞剑,倒是情谊十足。待袅袅不绝的琴音终于散去时,他们又开始谈论彼此的心上人。
戚少商先说了自己与心爱的女人初遇时的种种情状,顾惜朝也一样说了与妻子相遇前去京城卖艺的情景,只是他说到晚晴出现帮助他卖艺的时候,满是笑意的眼睛却含着一些诡谲森然的光芒。
但那诡异的光芒转瞬即逝,似乎是想到什么,顾惜朝的眉宇间又带着些淡淡的忧郁,他几不可察地溢出一丝叹息,说道:“我最想得到的东西也许曾经得到过,然而终如流水逝花,很快就失去了。”
陈志明在暗中微微蹙眉,黑亮如玉的眼眸中仿佛隐含着浅浅的愁绪。
曾经得到的东西吗?
他的唇边轻讽,嘴角噙着一丝苦涩的笑。
戚少商也淡然道:“人生总有不如意之事。我也失去过心爱的女人,但我现在正在努力到她身边,让她原谅我。”
“你说的不错。”顾惜朝悠然一笑,顾盼神飞间仿佛流转着魏晋的傲然风骨,他笑道:“只要我凭借这一身才华身居高位手握重权,总有一天能再得到它的。”
戚少商欣慰地笑了笑,刚想说话,忽然见到顾惜朝青袖一摆迎风站起,朝着陈志明藏身的地方朗声说道:“陈兄听了这么久,是不是该现身了呢?”
听到顾惜朝的相邀,陈志明忽然笑得像在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