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误的判断,在捧与压的两方面,他都是由衷地、丝毫没有保留地形之于辞色。他的这种赤裸裸的势利,竟然坦率到这样的地步,以至于他的变化多端的面部表情就像一面兽纹铜镜一样,人们只要看一看它,就可以照出自己的穷亨通塞。他在当时被公认为是一部活的缙绅录,一架精密度十分可靠的政治气候测温表,一个炉火纯青的官儿——虽然他的公开身分还不过是内监的头子,却拥有很大的潜势力,是几个政治集团的幕后牵线人。
当他今天亲眼看到了昭帝对刘病已恩宠有加,立刻使自己相信他一向对刘病已是抱有好感的,甚至对他是巴结、讨好的。对于昭帝给予恩宠的人巴结、讨好,这对他好像是一种生理上的需要,肉体上的享受。他既然奉了昭帝之旨,钦定为向导之职,为什么不把这个刘病已引导到亲密友善的道路上来?
他立刻派两名小内监跑到天驷监去通风报信,这里摆开队伍,让一群小内监簇拥着,找个机会,笑嘻嘻地开口道:
“病已今日荣膺懋赏,咱家得以追侍左右,也是与有荣焉!”
这是个甜甜蜜蜜的药引子,接下去就可以引出一大箩好话,他自己向来就把这些好话当作人参、鹿茸等补品吃下去而肥胖起来的,它们并没有使他产生消化不良症。他以己度人,相信刘病已也一定有此同好,于是摆出一副给人进补品的架势,等候领赏。没想到刘病已只是冷冷淡淡地回答一句:
“刘某无功受禄,谈得到什么光彩不光彩?”
“病已休得过谦。近日里,昭帝为了河南之事,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今日病已一来,昭帝就高兴了,荣典迭颁,还将畀以重任,可不是天大的喜讯!”
这不但是讨好,而且还含有从小道中打听消息的意思,刘病已索性给他个不理不睬。李迪这才明白此路不通,只好换个题目说:
“昨夜霍禹宴请向驸马,济济一堂的贵宾,还传来了东鸡儿巷、西鸡儿巷的三四十个姐儿们。吹弹歌唱,好不热闹!向驸马曾多次问起,怎不见病已驾到?”
“原来如此。刘某昨夜有些小事,却不曾去得。”
这又是一颗实心冷汤团,李迪只好挺起脖子硬咽下去。
两个沉默地走完一段路,李迪重新想出一个好题目来:
“想当年,天下进贡的良马都归太仆寺群牧司掌管牧养。如今用马,通由羽林军挑选了补上,省得多少转手。只是太仆寺真正成了闲曹,大小官儿只会吃干饭,朝廷倒是白白地养活了他们。”
说话还多少有点替朝廷抱屈的意思,刘病已的神色才略为开朗些。李迪乘机扩大战果,继续说道:
“如今群牧司,冷冷清清,好不凄惶!倒是天驷监里着实养了百十匹好马,用着三两百个小内监伺候它们,天家厩牧,毕竟不俗。病已是当代伯乐。这些名骥要经病已鉴赏品评,才能声价百倍哩!”
“我省得什么,”天驷监中有些马匹,他也很想去看看,因此谦逊了一句道,“停会儿去内厩参观时,要烦内相指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