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个问题先放下,那么,你觉得什么地方的人最不讲信用?”
庄虎臣苦笑道:“官场。”
“那么官场里读圣贤书的人多,还是商场里多?”蔡元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辜鸿铭插言道:“自然是官场,大部分的官还是靠科举简拔的。捐班毕竟还是少数,而且官也很难做大。”
“可为什么读书少的商人有信用,而读了圣贤书的官员说话如同放屁呢?”蔡元培难得的说了句脏话,然后自问自答道:“自从宋朝以后,理学兴起以来,道德标准一再的拔高,‘存天理,灭人欲’,可人欲真的是能灭的吗?子贡赎人而不在国家报销费用,这个已经被孔子诟病,可后世的儒家却背道而驰,道德标准提高到绝大多数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希望所有人都是圣贤,可能吗?中国数千年,圣贤不过就是尧、舜、禹、汤、孔、孟、周公,寥寥数人罢了!太史公书曾论孔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以太史公之贤,对圣人也只是心向往之而不能至,可理学的道德标准却要求人人都当圣贤,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做不到,那怎么办?君子当不成,只好当伪君子!连道德都可以作假,那还有什么不可以作假的呢?官场上比着说假话,所有的人都不以说谎为耻,只要不被揭穿就万事大吉,如果被揭穿了怎么办呢?那就再编一个假话给这个圆谎!从中枢台阁到地方府县,人哄人,人骗人,天大的事情都敢胡说八道,庚子年,大沽炮台已经陷落了,洋兵眼看就要进了紫禁城,居然报告说大沽口大胜联军!
说假话的人说的冠冕堂皇,可旁观的人都是清清楚楚,大家都知道真相,只是不能揭穿或者是不敢揭穿罢了,而大家对说谎习以为常以后,就会养成做事敷衍了事、马马虎虎、得过且过的毛病,以甲午之战而论,北洋水师船只吨位、火炮口径均超过日本,可是居然连一条日本军舰都没打沉,为什么?平日里,大家都把功夫花在做面子活上了!武卫军的军容曾经让西洋人大惊失色,军容之整齐、阵列之娴熟,举世罕见,洋人以为这已经是世界最强之陆军,结果庚子年不堪一击!
鸦片战争的时候,中国之财富占了全世界的二成半,而那英吉利不过半成有余,大清富有超过大英帝国五倍,兵源更是百万有余,而且白莲教的内乱也已经平息,从哪个角度看,大清都不能说是弱国吧?而英国数千人劳师远征,居然一仗就把这个中央帝国的脸皮撕了个干净!大战之前,朝廷上下谁把英夷放在眼睛里了?可是一开战就知道,那些号称天下无敌的八旗、绿营,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庄虎臣心里非常赞同,这个瞎话说多了,往往说的连自己也就信了,道德让大家遵守的应该是底限,而不是上限,让人人都以圣贤的标准作为行事的准则,结果只能是道德成了聊斋——全是鬼故事!从朝廷的旨意到地方的文告,充斥着假话、空话,官员们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那请教鹤卿先生,中国要怎样才能富国强兵呢?”庄虎臣谦逊的问道。
“以大帅的本事,富国不难,强兵也不难,我中国现在看起来积弱,可毕竟人口众多,土地辽阔,海关的洋人曾经算过,中国之财富目前占全世界的一成有余,虽然远远不及鸦片战争之时,但是也不算很穷,强兵更是易事,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口,兵源不是问题,而且中国人被洋人欺压的久了,民气可用,只要装备好,训练好,三、五年就可以练出数十万甚至百万强兵,庄大人以甘肃一省就练出十万大军,放眼全国,练出五十万到一百万强兵应该不是很困难!可最难的就是中国的官场流弊,而现在流弊已经不仅仅是在官场上,是所有的读书人都被这种投机取巧的官场作风腐蚀!中国的文化已经有毒了,故此郭嵩焘先生曾经就指望引进西方思想来救儒学。”
辜鸿铭平日最尊重的人就是蔡元培,但是此刻他毫不客气的打断道:“西洋之学,我深知之,断然比不上我中华之文化,儒学虽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也是后世子孙不肖,篡改经义所致!正应该复古以正人心,引西救儒犹如饮鸩止渴,断不可行!”
中国官场文化出了大问题,庄虎臣是非常清楚的,朝廷里的大佬们维新党不是真的要维新,而保守派也不是真的保守。戊戌变法之前,朝廷里早有共识,都觉得必须变法了,可是真的到了变法的时候,就成了党同伐异的手段了,那些原本嘴上支持变法的一看要被革了官职,立刻就变成了“祖宗之法不可变”的保守派了。
“庄大帅,眼下这种习气还只在官场、文人之间流传,民间风气说的好听点叫朴实,说的难听点叫愚昧,若是有朝一日,人人都习惯于骗人,那商场又如何了得?万两银子一句话?怕是一个铜板的买卖都得掂量半天了,而军队若是上下欺瞒,再强的兵用不多久就成了豆腐渣,举国上下相疑,人人都作假,那真是国将不国了!”蔡元培的声音充满了忧虑。
庄虎臣听的毛骨悚然,这个结果在他的记忆里是确确实实的出现过了!满世界的假货,假烟、假酒、假种子、假农药,连钞票都大量作假,新盖的楼房、刚建的大桥说塌就塌了,里面的钢筋还没有筷子粗,混凝土里只有沙子没有水泥,有毒的奶粉喝出了大头娃娃,假茅台里居然兑了敌敌畏。自古以来,考场舞弊案子都判的极重,科举考试敢公然舞弊的还真没几个,可后世里高考作弊的数不胜数,替考、夹带,甚至买通考官,连无线电屏蔽都不起作用,可谓花样翻新。
而这些问题的根源,都源于无耻的官场文化进入民间的后果。
蔡元培说的对,富国强兵不难,而最难的就是清理文化中的毒素!可是这个毒素要怎样清除呢?难道把全天下的所有官吏都换一遍吗?即使换了,新人就比旧人强吗?谁敢保证不是赶走了吃饱的虎来了饥饿的狼?岑春煊在两广杀贪官如割草,摘顶子摘的手软,也不见两广的吏治变好,全靠硬的肯定是不行的!
庄虎臣陷入了沉思。
“报告!”
“进!”
一个亲兵拿着一份电报稿递给了庄虎臣,他看了看,眼睛里满是喜色,却觉得有些不够庄重,显得没城府,随即故作平静的放在一边道:“知道了,你去吧!”
亲兵行礼后退下。
“庄大帅,有什么喜事?”郑观应问道。
庄虎臣云淡风轻的道:“哦,没什么,只是马福祥这些人已经攻下了北京城了!”
蔡元培哈哈大笑道:“庄大帅,你还是不爽快啊!明明是心里乐开了花,何必要藏着掖着呢?汤生兄,这大清已经亡了,你的辫子是不是也该剪了?”
辜鸿铭瞪着绿眼睛道:“鹤卿兄,你可是个自由派啊,说出这样的话有失水准!你们有剃光头、穿洋服的自由,我也有留辫子、穿马褂的自由,你们可以崇尚西方之学,我却只在复古中救国!”
蔡元培哈哈大笑,连道自己失言。
郑观应一本正经的看着庄虎臣道:“大帅,北京城已破,大清实际上已经算是亡了,您是怎么考虑政体的?所谓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啊!”
辜鸿铭摇头道:“此刻说这个还早,大帅应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不应该操之过急。不过今后自然是要正大位的,满洲鞑虏已亡,大帅再造神州之功,不为九五之尊,天下人也不干啊!再说了,大帅不当皇帝的话,那手下众将怎么办?有功不赏最是伤士卒之心!”
庄虎臣则看着蔡元培,严肃的道:“鹤卿先生,你觉得我称帝如何?”
几个人都楞了,没想到庄虎臣会这么问,别人当皇帝都要手下人三番五次的劝进,装出十二分不情愿的样子才扭扭捏捏的坐上龙椅,而庄虎臣竟然变现的如此急不可耐,确实让大家吃惊了。
庄虎臣到底是试探呢?还是确实就是气宇狭小?
蔡元培看着庄虎臣,一言不发。
、(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