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既雅致而又很通俗的名词,在江南,人人都知道“踏青”是郊游的意思,但很少人知道在唐宋时二月二日是踏青节,后来变成清明节效游行踏草称为“踏青”到更后来凡是春夏时的晴朗日子到效外游玩,都可以叫做“踏青”
冷见愁为人一点也不俗,踏青的兴趣绝不会比风雅之士不少。不过现在他在燕风吹拂一片绿意的郊外时,心中却没有一丁点“踏青”的雅兴。
城外游人络绎不绝,博望山的青翠层峦就在眼前,冷见愁忽然离开游人最多的道路,由一家酒肆左侧的小路行人,穿过一片树林,但见一座茅亭搭在清溪边。
四下除了鸟叫虫鸣,溪水鸣咽以及和风拂叶之声以外,没有一点世谷尘嚣喧扰。
但冷见愁却还听见了很多声音,都不是“人类”都听得到的,例如无数种类不同的昆虫噬咬嫩嫩的芽叶,泥土中蚯蚓呼动,甚至欣欣向荣的树木底树液滋滋上升着声音。
当然那林木中鸟兽类的呼吸和动作的声音,更不能逃过冷见愁的耳朵,而在这种种无声之当中,有一个悠长细密的人类呼吸声,一听而知是内功深厚之士的呼吸。
这呼吸声来自亭后茂密的草丛中,冷见愁大步走向上茅亭,突然凝立如山动都不动。
冷见愁的耐性早就经过世上最严峻的考验,在他来说要他像木头般呆站上十天八天,真是比吃饭还平常些。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三个时辰过去了,太阳已移到西方的山巅。
亭后草丛中忽然籁籁响动,接着走出一个人,全身绸缎衣服和冠带上的玉器,闪耀出富泰的光辉,不过此人虽然打扮得像回富裕风采。
他来到亭内,抱拳道:
“是冷见愁么?”
冷见愁直到这时才动弹,点了点头。
那人道:
“在下镇江严星雨,冷见愁兄弟你这份耐力,严某佩服之至。”
冷见愁道:
“烟雨江南严星雨果然名不虚传,我的天绝刀呢。”他并没有解释对方名不虚传之故安在,一针见血地提到“天绝刀”
烟雨江南严星雨一直走五六尺之处才停步,神彩飞扬的眼睛中隐藏着能使女孩子们意乱神迷的魁力。
他态度舒徐间像,一点也不像面对危机的人,他甚至可以溶入这嫩绿色的季节中。
冷见愁道:
“你的芳草剑果然很雅致。”
严星雨道:
“过奖了,此剑本身不算什么,但当年我初出道时,孤身闯入太湖芙蓉寨,激斗一昼夜,杀伤二十四位寨主,最后终于与芙蓉寨总寨主柳叶青见到面,那是鞭蓉寨十多年来未曾有之事”
他停歇了一下,突然流露出落寞怀念的神色,又道:
“柳叶青虽是妇流,但气概风度还胜江湖上负有盛名的名家高手,我们只斗了一招,柳叶青就跳出圈外,请我先行休息,用最的酒和食物,最舒服的房间床铺款待我。第二天早晨,我们在一个四面都是苍翠树木包围的练武场碰面,除了我和她之外,还有四个使女,年纪都只有十七八岁,都长得漂亮健康,身材修长,面上都含着爽朗自信的迷人笑容”他的声音忽然中断,露出追忆怀念的表情。
过了一阵,冷见愁不但没有出声打扰,甚至连身子也纹风不动。像“烟雨江南”
严星雨这种人物,一望而知是善于修饰自己,善于隐藏情绪的人,而他居然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怀念追慕之情,他当然已把这个陌生人视作同一等级有资格分享他内心秘密的人,这是一种回报内心的敬意。
严星雨轻嗟一声,道:
“我自后的十余年中,足迹遍及大江南北,见过的女孩子不算少了,但至今竟还没有见到像那四个女孩子那么有气质那么美丽的”
量那四个女孩子以后可曾遇到过像“烟雨江南”严星雨这等调说风流极有深度的男人?
严星雨又道:
“柳叶青把四个女孩子,连同她们手中捧着的珍奇宝物都送给我,作为我们言和罢战的礼物,柳叶青根本不必这样做,她只不过动了怜才之心,特地用这个法子,助我成名而已!”
冷见愁忽然道:
“如果柳叶青没有和你拆过那一招,现在你就不会遗撼了。”
严星雨叹口气,道:
“你说得好,如果当时我们不曾交过手,如果她那一扫曾显示出绝世功力,一切都改观了,我会像大获全胜的将军纳降,收下四个美女和所有的珠宝,奏凯而归
但事情不是那样,我拒绝礼物,不过为了表示我的敬意,我挑了一把好剑,就是这把芳草剑,我告诉柳叶青,今生除了芳草剑之外,决不用第二把剑!”
短短的故事,却含蕴激越的侠情,极有深度的尊敬,还有几丝柔情,冲击着冷见愁也为之叹息一声。
烟雨江南严星雨的手轻抚剑柄,他的手很白皙,手指修长梁软,把特别狭窄的“芳草剑”衬托得更雅致。
他忽然大声道:
“冷见愁,我先请你喝酒!”
冷见愁只说一声“好”严星雨击掌两声,掌声远远传出去,转瞬间一个老人家和一名小书憧提着盘奔来,就在茅亭中,布下碗筷杯盖,酒是放在一个红花双耳瓷瓶内,倒出来是透明晶莹的液体,散发出甜润的香气。
这是著名的佳酿“莲花白”有人说古称“琼浆玉液”中的琼浆,就是此酒,事实上却是穿凿附会之谈,古人誉喻精美的酒便称为“琼浆”并非某种酒的别称。
“莲花白”香冽甘甜,属于烈酒,冷见愁在雷家已尝过,与严星雨连干三杯之后,便停杯不饮,道:
“好酒,多谢了。”
严星雨道:
“小意思,何须言谢。”他沉默一会,忽然怅惘地叹口气,道:
“我知道天绝刀在那里,但不能告诉你,所以你我之间,既不能输诚相交,便终不免决一死战。”
冷见愁没做声,严星雨又道:
“听说你还有一把好剑,剑呢?”
冷见愁道:
“已经押给海龙王雷傲侯。”由于雷傲侯已经召集旧局精锐大举出动过,江湖无人不知,胡此已无须为他隐瞒什么人。
严星雨道:
“雷前辈肯接受此剑,就算是凡兵,亦变成神物了。我只奇怪你怎能得到这位隐居数十年的异人!”冷见愁道:
“如若我告诉你说,那是凑巧碰上的,你信不信?”
严星雨沉吟了一下,才道:
“为了表现风度,我会说相信,但不瞒你说,我心中决不相信。”
冷见愁道:“随便你这件事我觉得毫不重要。”
严星雨道:
“在我却很重要,因为雷老前辈昔年是家伯父血剑严北唯一的朋友,所以如果有人能知道雷老前辈的下落,世上只有家伯父一个人了,你要同意我这个想法?”
冷见愁道:
“以一般的情形而论,我要以同意,但若是令伯父因某种奇特因而失踪,便可能不知道雷傲老的下落了。”
严星雨微微笑,道:
“这话值得干三大杯。”
他果然连干了杯,才道:
“三十年来,江湖上无人得知家伯父已经失踪,因为他自成名以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因此虽然他真的失踪,谁也想不到‘失踪’上面去,只有他家人知道,还有就是真正知道他从江湖上失踪的人,当然,这个人必定知道他的下落!”
他深深呼吸一下,似乎压抑内心的兴奋,然后又急急道:
“冷见愁兄,我的推断以为怎样?”
冷见愁道:
“很对,我就是三十年来唯一见过血剑严北的活人。”
严星雨忽然站起身来,但迅即控制住情绪,重复坐下,缓缓道:
“家伯父的近况能不能见示——”
冷见愁道:
“可以,他像所有的落叶一样,已经化为尘土了!”
严星雨讶道:
“落叶?什么落叶?”
冷见愁道:
“就是树上掉下来的枯叶,严北纵然英雄一世,天下无敌,但终不免要枯萎死亡,对不对?”
严星雨道:
“肉体上说法很对,人生自古谁无死?但在精神上却不对了,家伯父的剑道古今无双,有夺造化之功,如果能够一直流转后节,他也就可以不朽了。”
冷见愁道:
“令伯父的确是一代剑家大家。”
严星雨等了一阵,才道:
“还有没有别的评论?”
冷见愁道:
“人死就一了百了。”
严星雨道:
“不,他是我嫡亲伯父,现下这世上除你之外,只有我父亲近过他,得过他指点剑法,因此不论是好是坏,请告诉我!”他表情严肃,声音诚恳,流露出内心的呐喊。
冷见愁道:
“你很少这样子吧?”
严星雨道:
“简直是平生第一次,冷见愁兄,请相信我这句话,我内心的情绪,从来不让别人得知。”
冷见愁默默想了一会,才道:
“血剑严北的剑法几乎无懈可击,为人城府深沉无比,世上很难有人比得上他的机智冷静他平生大概只败过一次”
严星雨两眼中迸射出火花,沉声问道:
“他败过?败在何人之手。”
冷见愁道:
“他的确败过,而且败得惨得很,因为他连性命也输掉了。”
严星雨齿缝中迸出一个字:“谁?”
冷见愁道:
“是命运!”
严星雨突然松一口气,道:
“原来是主宰每个人的命运,他当然敌不过,谁能与命运之神抗争?谁能不败在他手下?”
冷见愁道:
“我还没有输败!”
严星雨惊讶得扬起眉毛,凝视他好一会,才道:
“我们相遇是不是命运呢?”
冷见愁道:
“对,至少我自己很相信!”
严星雨道:
“可能命运之神选中我,要我设法击败你,你想有没有这可能?”
冷见愁摇摇头,道:
“不可能,你可能是我最难对付的敌人,但决不能击败我!”
严星雨确实很有风度,举杯朗笑一声,道:
“冷见愁兄,我衷心佩服你坚强无比的自信!你可能真是我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敌手,只不知你是不是?
他们毫不迟疑地干了一杯,这一杯酒表示各自对方钦佩尊敬之意。”
冷见愁道:
“你对徐小茜的印象如何?”
严星雨想了一下,道:
“她很漂亮,有头脑,男人很难不喜欢她。可惜的是她已被辰州‘恶仙人’韩自然诅咒过,成为世所共知的‘不祥人’,你一定听过‘恶仙人’韩自然的事迹,所以你想我敢对她怎样呢?”
冷见愁道:
“我没有听过韩自然的事迹!”
严星雨道:
“好,我说一两件给你听!但你连这个传奇人物的恐怖事迹都不知道,实在令人惊奇,你难道像齐天大圣似的突然从石头进出世上的么?”
“恶仙人”韩自然只有卅六七岁,相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但毋宁说是“诅咒”
使人隐于“噩运”的预言神通,他成名十多年来,没有一次不是言中每个人悲惨结局为能事的,别的修习。祝由科”符录的道士法师,本以治病驳鬼为目的。
但“恶仙人”韩自然,听说专门以符咒制人死命,而事实上无论有人出多少钱,也请不动他救人性命,所以不多久,‘恶仙人,之名就传遍江湖。
他住的地方在城外西方十六里的“黑石谷”那是一座寸草不生尽是黑褐色石头的山谷,甚至在入谷前半里之地,已经是草稀树疏,满眼黄沙黑石荡漾着一片神秘肃杀的气氛。一顶软轿由两名精壮大汉抬着,在谷口忽然停下,软轿内传出沥沥骂声,道:
“为什么往前走?”
谷口两边的黑色岩堆后面,露出五把强弓,引满待发的劲剑利游上闪耀出一片精光,五支劲剑都向着他们,两名轿夫脑袋瓜热汗直流,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瞧出这五支劲剑随时可以射穿他们的身体,就像扎穿一张薄纸那么容易。
前头的轿夫边汗都不敢拭,呐呐道:
“夫人,有五支箭对着我们。”
轿软内的夫人道:
“你们的武功都很不错,五支箭有什么好怕的!”
轿夫道:
“这五支箭距离只有三丈,两支对着我的黑狗,两支对着李三,还有一支对着夫人,所以我们不敢往前走。”
在三丈距离之内,强弓射出的箭真有奔雷闪电之威,无怪黑狗骇得脚软不敢妄动。
软轿虽然已连放在地面,但没有人现身出来,轿后的李三也直冒热汗,大声道:
“夫人,这五名箭手可不是简单之辈,握弓在手,稳如磐石,箭尖透出迫人杀气,箭法能炼到这种境地,小的听都没有听说过。”
轿内的夫人道:
“武功的事我不懂,你们看该如何做就如何做吧!不过最新的消息中并没有提到韩自然聘请能人把守谷口,韩自然为什么要这样做?连他也怕暗杀么?有人能用武功杀死他!”
五把强弓是在从中右边的几块岩石露出来,在另一块黑色的岩石突然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口音,道:
“如果你是韩自然的夫人,我就送一支箭给你玩玩。”
谁者明白这个“送”送就是“射”的意思,而这种“送”法决不是好玩的,其理其明。
轿内的夫人惊道:
“哎,别开玩笑,韩自然不是我丈夫,我自己姓安,夫家姓毕,姑娘莫非是找韩自然麻烦的?”
岩后的女子和她一样,只能听到声音,她道:
“毕夫人你听着,第一件别叫我姑娘,叫声汪大娘或者汪婆婆便好,第二件离开这个鬼地方,以后不要再来。”
轿内沉寂了一回,那毕夫人才道:
“听声音很年轻,只怕年纪比我小得多,但纵是如此,叫你一声汪大娘也没有关系,叫‘婆婆’就来免太那个了。”
汪大娘道:
“你很温柔很可爱,趁着还未被鬼缠身以前快走吧。”
毕夫人道:
“鬼?是不是韩自然?”
汪大娘道:
“除了他还有谁?”
华夫人道:
“我跟他很熟,虽然他不像是鬼,说他是‘仙人’倒县有占像。
汪大娘声音忽然变成很冷,道:
“你和他是老朋友。”
毕夫人道:
“不是,从前他很讨厌我恨我,但却不能不听我话,亦不能不容让我,因为我是他师父的侄女。”
汪大娘沉吟一下,道;
“那么现在呢?他还恨不恨你?还听不听你话?”
毕夫人道:
“现在我是排教主毕恭叟的夫人,韩自然是排教三大护法长老之一,我不知道他现在还恨不恨我,更不知道他听不听话!”
“排教”是道教中的一派,专以符录为人治病除妖,更为人所知的是利用江水运送木材的无数木排,皆是排教势力。长度以里计的木排在江面上随波流下,操年不易,必须有排教师父坐镇施法祭神驱鬼,方能平安航行,此外,穿州过县的航程中,若是没有排教师父保护,亦难免有各种大小麻烦阻难。
排教的湖南最盛,教主的地位非同小可,尤其是这种超乎人类能力的宗教,带着极浓厚神秘色彩,怪异传说甚多,因此即使是最桀傲不驯的武林人物,遇上排教法师,亦都宁可敬而远之,所以那五把气势如山的强弓都微微震动一下。到底那些深人人心的神奇传说确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假如任何一个人一箭射死了“排教教主夫人”将会有什么后果?
毕夫人带着笑声说道:
“汪大娘,你瞧我可不可以入谷找他呢?”
汪大娘立刻道:
“可以,毕夫人请使!”
软轿立刻离地而起,但在那方黑岩边又忽然停住。
毕夫人的声音传出来,道:
“汪大娘,我此行毫无把握可以生还,只不知这话你信不信?”
汪大娘道:
“那是你自己的事,对不对?”
毕夫人道:
“我这话你一点都不奇怪?”
汪大娘道:
“我为什么要奇怪?”
毕夫人道:
“因为我既是他师父的侄女,又是教主夫人,何以会说出不知能否生还的话!”
汪大娘道:
“表面上这话有理,韩自然有什么理由加害你?当然没有,但如果你长得漂亮而又年轻,那就难说得很了。江湖上传说这‘黑谷岩’不许有女人踏入一步,甚至连猫狗鸡鸭也不得能雌的。你如果真是女人,愈年轻漂亮就愈死得快些。
毕夫人道:
“那都不过是传说而已,谁也没有亲眼见过韩自然杀死女人。”
汪大娘哼一声,却含有强烈的仇恨忿怒,说道:
“我当然有证据。”
毕夫人道:
“什么证据?”
汪大娘道:
“可惜的是我不知道你长得漂亮还是丑陋,但你去吧,这都不关重要了。”
这两个女人交谈至今,已说了不少话,但彼此都没见过面,将来狭路相逢碰面的话,可能从“声音”中发现竟是曾经“相识”的,但她们可有相逢之日么?
软轿迅即入谷而去,而谷口亦迅即恢复寂静,似乎并没有生物存在。
“恶仙人”韩自然相貌清俊,儒巾儒服,颇有书卷气,尤其是两仆从都是高大丑陋的肚汉,一个还瞎了一目,更衬托出韩自然的儒雅萧洒。
瞎了一目眼睛的丑仆远远就拦住轿子,神色阴沉冷酷,手中拿着一面麻布的长旗,旗上有几个红色的字,但却被浮动围绕的层层黑雾阻住视线,使人瞧不清写着些什么字。
任何人只要看见这面黑雾笼罩的长旗,便为之毛骨惊然,想到“鬼怪”“法术”
等等。
轿子当然停了,黑狗和李三的神情似乎比见到五支劲箭对着脑袋时还害怕。
轿内的夫人道:
“我是毕教主夫人,快去通知韩长老。”
在七八丈外一排高巍屋宇前面“恶仙人”韩自然站在阴影中,人人都看见他,也知道话声能传到他耳中。
瞎眼丑仆道:
“不管你是谁,先出来。”
毕夫人仍然躲在轿中,道:
“你别无礼,韩长老为什么不过来?”
另一个丑仆听了韩自然吩咐的话之后,大步过来,说道:
“韩先生说轿内的女人如果真是毕夫人,那就赶快回去。”
毕夫人道:
“如果不是呢?”
丑仆道:
“如果不是,想回去也不行。”
远远望去,只见“恶仙人”韩自然一袭儒衫,秋风吹得袂袖飞扬,飘飘然大有仙气。
毕夫人忽然道:
“李三,瞧瞧后面来路上可有动静!”
李三回头望望,脸色登时就像泥土似的,涩声道:
“有无数白色的蟑螂和红色的蚂蚁,一堆堆散布地面,虽然各不相混,却又似是互有默契,以小的瞧来,简直是一座红蚁阵和一座白蟑螂阵,夫人,小的活了三十多年,从未见过红色的蚁,只只大如拇指,更未见过白色的蟑螂。”
毕夫人道;
“废话,你当然没见过,从来没有人见过炼狱使者或者勾魂使者而能够活着的。”
所谓“炼狱使者”便是红蚁“勾魂使者”便是白蟑螂,毕夫人能指出这种诡异的名称,当然真是排教主夫人无疑。
李三骇然道:
“夫人,咱们呢?能不能活着离开?”
毕夫人道:
“我也不知道,你和黑狗本来就不该踏入这‘黑石谷’一步的,你们应该知道‘黑石谷’乃是排教十二重地之一,纵是排教弟子,基无长老赐佩令符,也将死于非命。何况是外人呢?”
听起来这两个“轿夫”竟然大有问题,如果是毕夫人的手下,自是唯一毕夫人之命是从,哪里有得选择。再说毕夫人手下当然是排教中人,又怎会是外人呢?”
黑狗突然仰天大笑一声,道:
“我不是黑狗,当然便不是排教北子,本人是‘湘江龙’罗铁胆,李江是‘湘江虎’李淇,今日特地亲自来黑石谷走一遭,来跟‘韩仙人’韩自然算几笔血帐。”
“湘江虎”李淇洒了一些黄色粉末在地上,厉声道:
“韩自然,‘湘江风’崔菁是不是死在你手中?”
话声是内心传出去,纵是数里外之人也能听到,但韩自然全无反应,过了一会,‘湘江虎’罗铁胆手中忽然多了一对铁胆,捏得轧轧而响,说道:
“韩自然血帐一笔笔的算,如果‘湘江风”崔菁不是死在你手中,只须回答一声。”
韩自然仍然不言不动,不过风度依然那么滞洒,似乎绝不被外界任何刺激所动。
毕夫人突然笑道:
“你们‘湘江龙虎风几年来大出风头,时时不把‘排教’放在眼中,实在是放肆得很。”
湘江虎李淇沉声道:
“闭嘴,如果你不是全无武功,又不懂邪法妖术的话,我李子已经劈碎你的脑袋。”
毕夫人道:
“如果我有武功有法术,相信你们就无法利用我进入黑石谷了,我只奇怪一点,那就是你们既然能查知我不懂武功法术,何以对韩自然却似乎一无所知。”
湘江龙罗铁胆冷冷道;
“因为韩自然十年来不曾踏出黑石谷一步,江湖上见过他的人竟然找不到一人,你们排教有关他的传说,谁敢轻易相信!
毕夫人道:
“现在你们一定出不了黑石谷啦,如果有什么遗言,最好先告诉我!”
可是,这个女直到如今尚未露面,她真的是毕夫人?她是不是被罗铁胆他们所制而动弹不得?”
眇一目的仆人说道:
“毕夫人,他既然听见了,何以还不表示意见!”
眇目仆人道:
“毕夫人你以为呢?”
毕夫人道:
“那是他的事情。”
眇引仆人突然举起卑鄙麻布长旗,太阳光照射在旗上的黑色烟雾居然照射不透,反而映出诡异之气。
罗铁胆右手早就按在剑柄上,左手两格铁胆转动更急,却没有声响,李淇从轿顶抽出一支五尺长的短矛,矛身金光闪闪,一望而知份量极沉,至少也有甘斤重。
屋宇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嘶哑悲歌之声,那歌声抒发无限深沉悲哀,却又极是单调平板,来来去去只有几句。
六个人从一间屋子鱼贯走出来,他们好象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紧成一串,缓慢而整齐。六个人全是白巾白衣,面孔也被白布遮住,全身上下连手指也没有露出来,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地方:人人都极瘦,像竹竿似的。
其中有两个因为长发披垂,可以分辨出是女性。
悲衣单调的歌声不知是那一个人发出,六个人一步步行过来,动作慢而僵硬。
“湘江龙”罗铁胆忽然感到全身发冷起了无数鸡皮疙瘩。“湘江虎”李淇也面色变得苍白,显然想恶心呕吐。
天色仿佛一下子昏暗了许多,连太阳也不热了,秋风中平添浸肌刺骨的寒意。
但幸而视线仍然清晰如常,那六个极瘦的白衣人在两丈外停步,他们实在太瘦了,使人担心这串“人竹”会不会随风飞逝。
两名丑仆突然都摘下帽子,满头乱发垂下来遮住大部分面孔。然而,身子挺直僵立动也不动。
他们的姿势根本不是有生命的人类,形容得直接清楚这些便是“僵尸”但原本有呼吸会谈话的人难道真的能变成“僵尸”么?
悲歌声单调也在秋风中回荡,歌词居然听得清楚:“恨里谁家地?聚散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迫,人命不得少踌躇!”
这是古代两首最有名丧歌之一,幸歌当然是表示有人死了,却不知是谁阳寿已尽?是不是一种“暗示”?
丧歌忽然停歇,四下便没有其他声息。
前有“僵尸”“人竹”后有“炼狱”“勾魂”使者。“湘江龙虎”罗李二人都因不知该怎么办?这么诡异奇怪场面任何人都没有经历过,纵然威名镇湘省的武林高手罗铁胆和李淇都大感茫然以及说不出的恐惧!
他们没有行动或言语,那些“僵尸”“人竹”“红蚁”“白蟑”亦全无声响动作。过了不知多久,毕夫人娇软的声音传出来,道:
“现在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罗铁胆道:
“申时左右!”(即下午四五点)
毕夫人道;
“韩自然现下怎样?”
李淇惊噫一声,道:
“不见啦!”
毕夫人道:
“你们本是找他报仇,刚才明明见到他本人,何以不出手?”
罗铁胆不满地哼一声,道:
“报仇也得我对正主才是,岂可胡乱出手!”
毕夫人道:
“你们问起‘湘江风”崔菁之死,韩自然不是默认了么?”
李淇大声道;
“大哥,毕夫人这话有理,韩自然虽然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我瞧咱们三妹被害之恨已可着落在他身上无疑。”
罗铁胆双眼一睁,精光暴射,满街杀气腾涌,李淇也是鬃发微竖,宛如虎豹发威,但却无轻妄燥急之态,反而显得更沉着,两人打几个手势,其中一个手势是罗铁胆左手的“铁胆”向“僵尸”丑仆作掷击状。
毕夫人忽然道:
“你们忽然已下决心要行动,只可惜定失败,你们想不想知道原因?”
罗铁胆李淇都不答话,毕夫人又道:
“这是因为你们没有“眼睛’。”
仍然没有人答腔,她叹口气,道:
“眼睛分好几种,有肉眼、有天眼,有慧眼,有法眼还有佛眼等,你们自问有什么眼呢?”
这句话声音轻柔耳,但罗李二人如闻霹雳,身子都震动一下,她的确说得对,世上之人每每对很多道理视而见,那是因为他们只有“肉眼”而没有“慧眼”
罗李二人能享盛名,当然不是一般鲁莽武夫可比,但觉毕夫人这句话简直说到心坎里,没有法子不大为震动。
事实亦是如此,他们根本找不到正确“目标”跟没有“眼睛”有何不同?
罗铁胆突然高高举起右拇指,李淇点点头,也举起右拇指回答,接着两人一齐行动,软轿四面的帘子突然都翻起搭在轿面,轿中的人四面八方都看得见,是个锦衣高髻珠翠满头的少妇,端坐轿中竟不向四下瞧看,原来她被一条黑布扎住眼睛。
那少妇显然相当美貌,忽然深深吸一口气,道:
“啊,好舒服,刚才好腥臭,我几乎受不了。”
罗铁胆道:
“你有什么眼睛?”
华夫人道:
“我有慧眼,可以看见你们看不见的东西。”
李淇道:
“别的东西都不打紧,只有韩自然,你要明白我的意思?”
华夫人道:
“自然,我一瞧就知道他在哪里,他向来最怕我的眼睛。”
李淇有点像自言自语,道:
“但愿你的眼睛还在,我李淇实在不想对一个女子下毒手。
他扯掉毕夫人眼上的黑巾,却不解开把她双手反剪缚住的韧索。
毕夫人先眨眨眼睛,然后四下瞧看。“僵尸”“人竹”以及“红蚁”“白蟑”
等她都一瞥而过,目光很快就凝定在于那排屋宇,她好多看见什么,但又好象很迷惘。
秋天的黄昏来得早些,光线已略见暗淡,但她两道长长的眉毛,大而灵活的眼睛,瓜子型白皙的脸庞,依然清晰可见,用任何的眼光来评论,她都算得上是“美丽的女人”只嫌太苍白了一点,好象一辈子都没有晒过太阳。
李淇的金矛尖离她后腰要害只有一寸,人和金矛都稳如山岳,纹风不动。
毕夫人忽然轻叹一声,眼中露出迷惑的神情,道:
“他好像站在右边屋前的阴影中,但又好象不是”
罗铁胆道:
“毕夫人不妨仔细瞧清楚些,但这回必须瞧得肯定些,否则嘿嘿。”
毕夫人似乎对他冷笑声的威协意思毫不在意,缓缓道:
“这是不可能的,韩自然永远逃不过我的眼睛。除非他炼成了分身术!”
罗铁胆厉声道:
“比夫人,他究竟在那里?”
毕夫人摇头叹气,道:
“我找不到,他似乎根本不在此地。”
罗铁胆冷冷道:
“好,你永远也不必找他了。”
毕夫人好象没听懂他的话中之意,惘然道:
“他莫非根本不在此谷?但如果他不住在此地,又何以严禁我踏入此谷一步?”
罗铁胆一扬手,一枚铁胆挟着震耳的风声飞出“砰”一声击中独目“僵尸”但罗铁胆却感到难以置信的连连眨眼,因为他看见那“僵尸”的手微动一下,原本南中面部的铁胆却击中麻布旗,尤其奇怪地是布旗连震动都没有,这当然是不可能之事“铁胆”本是最霸道强劲的暗器之一,而罗铁胆的手劲更是出名的强大威猛,江湖上人人皆知他的铁胆可以洞穿过尺厚的墙壁。
毕夫忽然道:
“你最好省点力气,独眼张手中的“蔽日灵旗”乃是排教八宝之一,经过不知多少代的教主祖师祭炼过,就算有千军万马杀去,也不能伤他一根汗毛。”
李淇接口问道:
“另外一个呢?”
华夫人道:
“他叫铁头五,身上藏着五支‘残星晓月针’如果惹出这只神针,你们立即到阎王殿前报到,半刻也拖延不得”
李淇突然把轿顶掀下,晃眼间变成两面质牌和一堆硫硝火药等物件,他当即掷了面质牌给罗铁胆,两人又同时把轿身抬起,轿底脱落地上,李淇用脚一拔,罗铁胆迅即打开上面一层厚木板,里面有八个阔口圆罐,都盛装了大半罐红黑色的液体,腥气扑鼻。
轿子现在只剩下四根支柱,两支长杆以及一些布帷,毕资虽然还在“轿”内,却有一种空荡荡近乎裸露身体之感,不过她仍惊佩地瞧看他们,说道:
“两位准备得好周详,有护身质牌。有几种火器和火药包,还有八罐‘血’,唉,这八罐血必定鸡犬猪羊都有,怪不得我刚才给血腥味蒸得头昏眼花。”
罗铁胆不理她,突然掷出两罐‘血’。两个陶罐飞出时互碰率裂,登时溅射出满空血雨。
“血雨”笼罩范围相当广阔,除了“独眼张”和“铁头王”之外,那一串六个白衣人“人竹”亦没有幸免。
六个缟白衣人和头上霎时血渍斑斑,鲜红刺眼,反而增添恐怖气氛,使人感到这六个满身血污又见不到面孔的“人竹”简直就是“死亡”使者。
一般传说凡是使用“法术”的人以及鬼魅等都怕血污,尤其是黑狗白鸡的血,但显然这个传说并非事实,罗铁胆一脚把剩下的六罐“血”扫到一边。这些血既然没用,就得另想办法。
四支直竖的轿柱,原来是伪装的火炬,中心是空的,里面有特别的油和芯,李淇迅快点燃后发出两道奇亮的火焰,光线甚至把七八丈外的屋宇都照得很清楚明亮。
那凄凉单调的“悲歌”突然升起,竟不知那一支“人竹”发出的,却居然使得四校特亮火炬一下子黯淡不少。
眼见如此诡异的事情发生,罗铁胆李淇立即晓得只有一条路可走。他们已不知计划多少次,既然“敌人”果真有超人类神秘力量,证据确凿,只有走最后的一步棋。
世上任何生物,甚至武功炼到金刚不坏之身地步也只怕一样,那就是“火”
无情的火可以毁灭一切,亦是使世上各种物质还原或突变的重要手段,而人类能脱离原始生活“火”也是至为重要的因素。
但现下要对付的是神秘莫测的力量,鬼魂和法术都是超乎物质。究竟能毁灭万物的“火”有没有用处呢?
华夫人用声音在凄凉的悲歌中,好象也染上妖气,她道:
“罗铁胆,李淇,你们最后只剩下‘火攻’一着棋子,你们要不要听听我的忠告?”
李淇在她说话时,迅即掷出十几包物体,有些散开沥满一地,都是琉横硝石等,有些撒开时变成几十个小包,谁都晓得那是某种“火器”只要地上琉磺硝石一着火,就能纷纷引爆。
罗铁胆的“胆子”如铁,竟然毫无惧色,面对那两位“僵尸”和六个“人竹”剑已出鞘,左臂挂着质牌,情势摆得很清楚,他将首当其冲对付“僵尸”“人竹”至于后面的“炼狱”“勾魂”使者,留给李淇的火器对付。
还是李淇说话,道:
“毕夫人,你的忠告可能太迟了”
毕夫人插口道:
“不,怎会太迟?”
李淇道:
“你听我说,我们兄弟本就不打算活着出谷,你作梦也想不到我们当真已活得不耐,所以才选中“恶仙人”韩自然作为敌手,老实告诉你,罗大哥和我都且枚‘大地平沉神雷’,‘岭南祝融社’的火器,三百多年独步天下,这枚神雷乃是祝融社三大火器之一,只要引爆一枚,百丈方圆之内的树木屋宇全都化为灰烬,你可能也听过了,你猜世上有没有威力如此强大的火器呢?
毕夫人骇道:
“你你们都是疯了”
李淇仰天大笑道:
“不,我们一点不疯,你想想看,我们两条性命算得什么?只要能把黑石谷炸为平地,就算再赔廿条性命也是化算的!”
毕夫人喃喃道:
“岭南祝融社的‘大地平沉神雷’,听说是古往今来火器之霸,威力之大不必多说,但又听说除了直接引爆外,还可‘计地’爆炸,只不知是传说抑是真事?”
李淇答非所问,道:
“毕夫人,你今年几岁,你很怕死么?”
毕夫人道:
“你可是想拖延时间!”
李淇干笑道:
“咱们反正都活不成,我不妨告诉你”毕夫人伸长脖子,眼露出希望的光芒。
李淇道:
“你长得很漂亮。”
毕夫人仍然伸长脖子,但旋即发觉对劲,有点啼笑皆非地道:
“你要告诉我的就是一切!”
李淇道:
“你还想知道什么?”
人死一了百了,只有活着的人,才须要劳心劳力为眼前为以后种种打算“死人”还要打算什么?
黑石谷中天色完全黑暗了,但四枝特制火炬却照亮了好大一片地方。可能是罗铁胆李淇死志已决,所以这时诡异恐怖的气氛也淡得几乎感觉不出。
十二页薄如蝉翼的纸上,写满了绳头小字,文句很通顺,字也相当好,但可惜的是故事到此为止,关于罗铁胆李淇毕夫人的下场“恶仙人”韩自然的结局,都没有交代。
冷见愁还给严星雨,等他把这十二页蝉翼薄纸藏回颈链的小金盒内,才简单地道:
“多谢!”
严星雨仰头望天,晚霞把大半染得像万花筒似的,变幻缤纷的色彩,令人目不暇接。
冷见愁不想把他观察所得透露出来,例如:这份报告末后的两页变得非常潦草,显然书写报告时是在很匆促紧张的情况下,又:韩自然由始到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有一个“形象”而已,他本是主角,却被“毕夫人”抢尽镜头,可见得他处情一定很奇怪甚至于“不存在”又“书写报告之人必是现场中的一个,是哪一个不要紧,因至少已知道那“大地平沉神雷”当时没有爆发,否则哪有书写报告的机会?
其实这份报告,一开头就有一个“独”字,冷见愁由此猜测书写报告之人就是“独眼张”此外,还有一些别的
严星雨深深叹口气,道:
“冷见愁兄,人力能不能击败排教的法力?”
冷见愁道:
“天绝刀在不在你手中?”
严星雨道:
“世上最厉害的武功,也不能超过‘人’的范畴,但‘法术’却不然,那是超人力超自然的现象!”
冷见愁道:
“连四没有死,有人救活了他!”
严星雨目光回到冷见愁的面上,道:
“除连四和天绝刀外,别的事你概不关心?韩自然的结局你也不想知道?”
冷见愁道:
“韩自然究竟做过什么事?”
这个答案的确不能从那份报告中找到,冷见愁问话宛如用刀,轻描淡写地攻入要害。
严星雨微微怔一下,虽然不太着痕迹,表面上几乎看不出来,但如果这句话真是刀子,严星雨自是“非死必伤”
其实“恶仙人”韩自然的事迹传说甚广,工湖人人皆知,所以一件最秘密的事才最有价值,才值得提及,但冷见愁却对韩自然一无所知,严星雨应该先说一两件恶迹才对,冷见愁只不过使对方暴露“选材不当”的错误,正如敌人明明是拔山扛鼎神勇之士、你还要选择重兵器与之硬拼,错误是一样的。
天边的彩霞已经由绚烂归于平淡,茅亮内光线微见暗淡,一天又过去,冷见愁内心深处打了寒颤,因为那幽冥世界永远被“黑暗”统治,所以他不喜欢黑暗。
“烟雨江南”严星雨的眼睛没有漏过冷见愁任何微细的表情,他突然拍掌两声,老人家和书撞立即奔到。
这一老一小聪明而俐落,一下子就把亭子内杯盘等物收拾干净,却特别排下两个犀角巨觥,斟满了浓烈的“莲花白”然后又在亭内亭外点亮廿八盏风灯。
“挑灯夜战”的阵势已摆好,最后那书憧送一把刀来,双手捧到冷见愁面前。
冷见愁并没有立即伸手去接,目光透过面上迷雾盯住书童。那是一张白皙清秀的面庞,眉毛长弯,眼珠黑而灵活,透出狡黠或者惊疑神情,好象敏感多疑的兔子忽然和猎人面面相对。
冷见愁声音变成冷腥狠辣,道;
“你只要小指头动一下我就打烂你的面孔。”
书像全身露出僵木的痕迹,果然连小指也不敢动一下,除了眼中闪着震惊的神情外,白白的脸上已有许多颗冷汗渗出。
冷见愁又道:
“我给过你三个出手暗算的机会,但你都错过了,你想与我面面相对时才动手,那时你可以看见我的惊讶,恐惧和痛苦
“烟雨江南”严星雨居然负手站在一边看热闹,一句话都不说。
冷见愁道:
“你不是人,只是一人刺狠。”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书僮”的衣服,看得见书僮的双肩肩尖,手肝,膝盖等地方,都藏着布满细针的皮垫,任何人若是被他滚入怀中,非被刺得到处都是针伤不可,如果细针淬过毒,那就变成死尸。
那书僮只敢眨眼,全身其他部分果真都不敢动,冷见愁既然说得出“打烂他面孔”谁都不敢不信,同时谁也不愿意面孔变成稀烂苹果的样子。
冷见愁哼了一声,道:
“开口讲话可以,就是不许动,你左腕藏着的是什么暗器?大概是用机簧射出的毒针吧。”
书僮道:
“是是一支钢管,内藏七支毒针十二粒毒砂”他的声音本是孩童清脆的嗓子,现在已经嘶哑干燥。
冷见愁道:
“原来是四川‘不动阎罗’家的暗器,我记得好象叫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针砂可以一齐射光,也可以分两次发出?你是阎家的人了?”
他大概忽然记起对方不是‘人’,立刻又道:
“你不是刺猥,也不是男人,你知不知道男人和女人有多少不同的特征?”
书僮面色灰白。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烟雨江南”严星雨忽然开口,道:
“冷见愁兄,这一位自称是阎家嫡裔,也是世上唯一还活着的阎家传人,芳名晓雅。”
名字很好听,人也很雅致,尤其是用想象力。
看到这清秀书僮把头发垂下,换下女装,再加上一点儿胭脂的话,必定有一清丽俗之美。
卿本佳人,何以参与江湖仇杀之事?想当年四川不动阎罗威名赫赫,据说他曾经端坐在一方石台上,被一百余名披甲执盾的武林好手围攻。但他身不动手不抬,百余名武士全部仆毙。每个人都是在盾甲缝隙遮蔽不到处中了针砂之类歹毒暗器而死,这便是“不动阎罗”此一可怕外号的由来。
如果阎晓雅真是“不动阎罗”的调裔,又得到秘传手法的话,的确可以仅仅小指头略动便取人性命,由自可窥见冷见愁的观察力惊人之至,因为他一开口就指出“小指头都不许动”
目前的形势只有冷见愁和阎晓雅处于危机中,反正性命是别人的,所以严星雨悠悠道:
“阎晓雅姑娘,我劝过你凡事务须三思,但你却一意孤行,可怜亦复可笑。”
以我看来,冷见愁兄模行半壁河山绰绰有余裕,除非碰上拥有另一半天下的‘刀魔’呼延长寿”
“刀魔”呼延寿这个名官好象本身已带有妖魔味道,尤其是“烟雨江南”严星而亲口承认此人拥有一半天下,便绝对不会虚假。
但冷见愁竟没有表现出丝毫好奇心,却忽然道:
“你样子很好看,所以我很不想打烂你的脸孔。”言下之意,还是要打烂她的面孔。因此,阎晓雅的面色更加苍白。
那个老人家从林中奔出来,急得一头大汗,远远厉声喊道:
“冷见愁老爷休下毒手”
冷见愁不理他,又道:
“阎晓雅,闭上眼睛,闭得越紧越好!”阎晓雅目光一闪,突然发觉冷见愁和她的距离不知不觉中近了半尺,她立刻骇然闭眼,当真紧紧闭着。
老家人奔近茅亭,却见冷见愁的人已经在亭外。他惊愕地摔然停步,冷见愁道:
“我的夜眼还过得去,但我仍然不喜欢黑暗。”话刚说完,廿余盏风灯悠然一齐熄灭,四下陷入一片漆黑中。
这片黑暗来得如此突然,如果冷见愁还站在阎晓雅前面,他岂能躲得过阎晓雅的歹毒暗器?何况还有那老家人和虎视在侧的“烟雨江南”严星雨?
冷见愁的身子像飞花浇叶般飘逸空灵,轻轻落在一个人后面。
这个人所站之处,距那茅亭还有十七八丈,他一定是发现耀眼的灯光忽然熄灭,所以也就凝立不动,满脸俱是惊疑的表情。
冷见愁伸手拍他肩头一下,那个身子一震,却感到喉间有一股热气扼住,发不出声息。
冷见愁在他耳边悄悄道:
“你来干吗?”
那人全身肌肉神经忽然都松驰了,两手反抄,搂住冷见愁的腰。
她的气味,特别是双手,冷见愁熟悉得无以复加,这个人就是很野很美的“雪婷”她应该和爷爷在一起,照顾连四的伤势,何以忽然跑到这儿来?
他们走了廿余丈远,雪婷发觉堵住喉咙那股热气不见了,当下双手勾搂住冷见愁臂膀,好象怕他忽然飞逝无踪,低声道:
“你和他动手了没有?口气流露出无限关切挂念。
“他就是‘烟雨江南’严星雨。”冷见愁自是会意,道:
“没有,因为有别人打岔。”
雪婷叹口气,道:
“果然不出爷爷所料,他说你虽能顺顺利利见到严星雨,却不容易顺顺利利决战!”
冷见愁道:
“如果你爷爷能推测出来,可见得这种情况并非凑巧碰上,而是严星雨有心制造的。”
雪婷道:
“当然啦,你到底知不知道?严星雨成名十多年来,还没有人见过他的剑法?”
冷见愁淡淡道:
“剑法不顶重要,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人物才配称真正的高手。”
雪婷忽然醒悟,道:
“原来如此,幸而那一夜我亲眼看见你和数十个武林铝家对峙的情形,现在我了解啦,那天夜里的一幕真是悲壮凄凉之极呢。如今回想起来,热血就涌上胸口”
冷见愁问道:
“近年来四川‘不动阎罗’阎家的毒药暗器,有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雪婷想一下,道:
“不动阎罗是谁?我没听说过。”
冷见愁脑海中忽然泛现“徐小茜”美丽的脸庞,徐小茜博知武林历史的情况,她一定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可惜她不但不在此地,甚至连她的生死亦很有问题。
雪婷自然粗野地摇撼他,道:
“你在想谁?徐小茜么?”女性敏感的直觉往往例男人魂飞魄散,雪婷一言中的,冷见愁不觉瞠目结舌。
雪婷哼一声,道:
“我知道你一定是想起她,她有什么好?你说出来,我能比她一千倍。”
她口气直率强烈,使人不能不信,亦不能拒绝-一至少在口间上不愿拒绝她、伤害她。
冷见愁立刻拿出盾牌,便是“连四”问道:
“连四怎样了?”
雪婷道:
“没事啦,但也像从前一样没用,他是真真正的懦夫!”
冷见愁若有所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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