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
一过端午,便是盛暑的六月,池塘的荷花全开了,粉的、紫的、红的,托紫嫣红,迎风摇曳甚是清雅恬谧。
六月初九是孟夫人的生辰,这一日出嫁的闺女回娘家拜寿,挺着约莫五个月大肚子的孟清华小肮略凸,但没想象中大,像是偷塞了一颗蒲瓜,有点圆、略微尖头。
她不显笨重,还能走得利落,急着见娘亲,几乎想飞奔而去,可是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一个个绷着脸,如临大敌地护着她四周,用团团围住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她们怕她被人冲撞、碰到,脚不稳滑倒种种的意外先防着,好过真有万一措手不及。
因此她只能慢慢地移步,慢到孕妇很想发火,大声高喊,可是每一个人都认为这样的慢行很好,不急不躁,从容不迫,不会伤到腹中的胎儿,很好、很好。
尤其是周明寰更不许妻子走得太快,缓步徐行为最佳,若不是坐软轿摇来昆去让他看得惊心不已,否则他宁可她一步也不动。
不过岳母过寿总不能不出门吧,而且有些事不适合在周府说,眼线太多,便以祝寿为名登门,喜了娇妻,乐了岳母,愁了孩子的爹,慌了一干服侍的下人。
“来了呀!坐。”
不是书房却摆满了书,一面墙来三面窗,月白软绫为帘垂落,几株荷花插在羊脂白玉绘海浪纹梅瓶里,清风徐徐,吹动软绫,人影绰绰却看不分明,由内而外倒是能见分晓。
荷花送香,扑鼻沁心。
一名神色慵懒的俊美男子斜倚在软榻上,背后靠着秋香色金钱蟒条枕,手上一本绘着美人图的册子,薄唇微勾,似笑非笑的瞅着来人,翻了一半的美人册上是一男一女luo身相拥,以观音坐莲姿态相互交缠,面露陶然。
他看的是春宫画,色彩鲜明而生动,是大内画匠所绘。
“你呀!看这是什么东西,幸好我没让我妹妹过来,不然她瞧见了一惊一乍,你若吓着了我小外甥,不管你的身分有多尊贵,我先用拳头问候你。”教坏小孩子。
“送你如何?”美男子一挑眉,那满园的花儿像在他身畔盛开,美得像一幅令人陶醉的画。
一听到送他,孟观不客气地笑纳了。“这才是兄弟嘛!被义气,改天我送你一座珊瑚红美人出浴屏风,你盯着瞧,心就乐了,与美人同浴身心舒畅。”
“美人我有,揽镜自照不就得了。”要找出比他美的人,世上难寻,除非天上神仙下凡来。
孟观一怔,而后大笑。“男生女相是妖孽,你就是个祸国殃民的,不来为乱人世会被老天爷收回去。”
听着舅兄肆无忌惮的乱说话,周明寰暗暗心惊,大舅兄怎敢对贵人出言不逊,他不怕诛连九族?
“所以我才盯上你这个有钱的,找你要钱来了。”东方浩云摇起扇子,清风明月来相伴。
“要多少?”一句话。
面对孟观的豪爽,东方浩云以扇柄抵额轻笑。“先寄放,等到我想用时再来取,别给爷儿闹穷。”
“没问题,随时来取,我孟观不当守财奴。”反正银子多得用不完,拿点出来玩不枉世上走一回。
“啧!财大气壮的土财主模样看来真讨厌,俗气又市侩。”他嫌弃地摇了摇头,摇扇扇面。
“没人叫你看,而且你这人间凶器也不是来看我的,何况我就是银子多如何,哪天用黄金铺地,你来踩踩看。”孟观意有所指地看向妹婿,学人卖弄风流地仰首赏风月。
“俗人他妹婿,你看这天地何者为大?”东方浩云笑着问,刷地扇面一打开,一面是山水,一面是流月。
“君父。”这是周明寰的回答。
“君父?”他呵呵低笑。“有趣,天地为大是君父,可我眼中看到的是江山,锦绣山河。”
扇面是山水为画,点就江山,若不成就一幅锦绣,那便是如流月一般,镜花水月一场空。
暗喻他有意争位,不怕死就来掺一脚,他不缺银子为后盾,只缺有才华的能人,成者,海阔天空任君游,荣华富贵一生,败了嘛,把脖子抹净了,有他这美人陪着受死,也该死而无憾了。
“江山为画,山河为界,这天下大了些。”周明寰淡然道,怕穷其一生也走不遍天下每一寸土地。
“有人怕把生意做大的吗?你要想躲在老鼠窝里造兵器,我劝你赶紧把你周府的家业交给你三弟,说不定他还能把肥胆一横。”孟观这人有点江湖人的匪气,看不惯别人拖拖拉拉。
“大舅兄”周明寰苦笑。
他不是犹豫不决,而是要做好万全准备,如今他的人手不足,真要干大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得做好全面的盘算才敢应允,商人讲求诚信,他不想当个背信之徒。
“孟大胖,你别把我的兵器师傅吓跑了,我还等着他替我打造千古名剑。”东方浩云妩媚美瞳中迸出厉光。
一提到千古名剑,他的眼睛就发亮,凡是豪气万丈的男人都想拥有一柄千古流传的好剑。
“我哪里胖了,臭妖孽。”他是壮实,浑身是男人的阳刚味,瞧那些女子多爱往他身上贴。
他一啐。“一说大话就喘还不胖,我就看到一个吹牛的,把牛皮吹得快要胀破了,人胖别瞒着,藏不住。”
孟观了悟他话中之意,咧嘴一笑地勾住妹婿颈项。“你不会让我失信于人吧,我可是把你捧得天高。”
“”他勒得太紧了。
有点喘不过气的周明寰面色发紫,将舅兄的手扳开。暗忖,是他承诺于人,于自己何干。
“周明寰,你知道哪里使刀用剑的人最多吗?”东方浩云修长的手指转着折扇,笑良儿人。
“习武场。”动辄千人。
“错。”
“错?”
“是军队。”
“军队”他忽地黑瞳发亮,身体发热。
“我朝有百万雄兵,这兵器的耗损你可算得出来?”东方浩云笑了,带了一抹令人生惧的邪佞。
“九爷,你打动我了。”他不能不动心。
“这还是太平盛世,若是打仗呢?”天子一怒,血流成河,英雄埋骨处是铁血打造出的江山。
周明寰的眼热了。“九爷,这是利诱。”
是生意人都不会错过。
虽卑鄙,却切中正心。
“若是皇商呢?”东方浩云噙着笑,继续抛出诱饵。
“九爷,你需要多少把刀、多少柄剑,矛和盾的数量,将单子开出来,小民给你备着。”不求流芳百世,但求一生无憾,人这一世也就轰轰烈烈|回,只问无愧于天地。
“好,够爽快,不愧是我国的好男儿,我日后的就要仰赖你了。”有了兵器名家铸冶的兵器,他已朝金銮宝座跨越了一大步,只待狼烟升起,烟嚣漫布,一争天下。
东方浩云的烽火战场并不在国与国,而是在朝廷上、皇宫里,在众皇子的尔虞我诈中。
性格狡猾,惯以低调隐藏本事,他特意表现得不出彩,以风花雪月做伪装,自称心无大志,只想领了个闲差到处走动,醉卧美人膝,笑谈云雨情。
只是这样的九皇子却能一手操纵京城事,他在醇酒美人中与孟府主事结为知己,获得孟观全无保留的财力支持,又与江湖人士多有往来,甚至以“美色”吸引丞相府千金的倾慕,在政治立场上得到一份有力的助力。
如今又喜获兵器铸造兵家的支持,如虎添翼,在争储的权力斗争上他又多了几分胜算。
“好就该浮一大白,我有不少尚未开封的好酒,咱们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喝到醉不许走。”孟观是大器的主人,马上命人从地窖里取来十几坛酒,不是大师酿制的老酒还不肯拿来与友共饮呢。
东方浩云笑了。“这孟老虎未饮先醉,说起醉话了,醉了还如何走,只能让人抬着走。”
“呵!又成了老虎,九爷倒是看得起我孟观,是虎是鼠还不是你说了算,我只记得借你的银子要算利息,若是妖孽当了家,别忘了赏我几座山。”嘿嘿!商人本色。
果然是只笑面虎,谈笑之间即索讨好处,先把山头占了再说,以免黄袍加身后“分赃”不均,他助人也是有条件,生意人在商言商,不赚一笔对不起自己。
秋水般美丽的眸子狠狠一瞪。“你怎么不去抢?真是没积德的土匪!一身匪气,滚远点。”
“我这不是占山为王,拦路打劫吗?专抢这世上最富有的人。”孟观大笑,把算盘打到日后的帝王头上。
一国之君会没钱吗?整片天下都是他的,一个财力最雄厚的大地主,谁敢对他说不啊!他要,子民就得恭恭敬敬的献山献地,金口再一张,东边的山、西边的河、南边的枣林、北边的平原,想给谁就给谁。
君无戏言。
“你你好个做贼的,自个儿盘算盘算,别抢得太狠了。”交友不慎,他认了还不成。
“那我妹婿呢?”孟观一臂搭上周明寰的肩头,讨赏不忘拉上自家人,替他未出生的外甥攒点银白俗物。
东方浩云怒笑了,说道:“贼秃子,你来讨债的呀!适可而止,你知道本朝有几个皇商吧。”少之又少,所以他的赏赐够丰厚了。
“大舅兄的好意我心领,九爷的恩泽已经令人知足了。”见好就好,得寸进尺反倒不利。
与皇家军队做生意的皇商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每年的收益着实惊人,他再多有所求便是逾矩了。
“你喔!懊说你老实还是笨,难得有机会勒索还放过,你到底是不是生意人!”
“勒索?”东方浩云眯起的美丽眸子闪着隐隐怒火。
“呵呵喝酒喝酒,喝到醉才是真英雄。”触了逆鳞的孟观猛干笑,直劝酒。
“我以茶代酒敬两位,先干为敬。”周明褒以茶水相敬,挡住大舅子将酒注入他杯中。
“你敢不喝?”怎么,他的酒有毒吗?
周明寰一脸歉意的解释“华儿有孕,闻不得任何气味,一身酒气回去怕是又要令她作呕了,我已许久不饮酒。”
“你”以为孟观要开骂了,脸色绷得有如与仇敌狭路相逢似的,谁知他忽地咧开一口白牙,重重地往周明寰背上一拍。“好样的,我妹子真有福气,得你疼惜她就足够了,我这为人兄长的替她谢过了,你你很好”铁汉柔情,孟观道谢时眼眶都红了,鼻头一抽,喉头哽咽,又哭又笑地令人莞尔这人的真性情。
而此时那位有福的女子正窝着娘亲的怀里,挺着肚子像还没长大的闺女,赖着娘撒娇着。
“你说要娘先帮你找的产婆和奶娘,等你产期近了给你送去?”难道周府的夫人不为儿媳准备?
听着女儿的要求,孟夫人有着深深的不解,同时也略感不安,母女连心,她隐约感觉到女儿心中有事。
“到底不是正经婆婆,也不好劳烦她,娘就当作心疼女儿吧。八月中秋以前,先把产婆送过来,等我临产时,再把奶娘带过来,女儿是娘的心头肉,这点小忙娘会帮女儿的吧。”孟清华笑咪咪的说。
也许是难产而死的阴影太深刻,不时困扰着她,她很怕历史重演,看着一天一天大起来的肚子,说不惊慌是骗人的,未到顺利生产的那一天,她始终无法宽心。
重活一世的事太过离奇,连她至今都还感到难以置信,又如何向人倾吐心中的恐慌呢?那是她此生最大的秘密,谁也不能告诉,只能深埋心底,成为尘土。
“帮,你是娘的心肝怎会不帮,不过你要跟娘说实话,不许瞒着让娘焦急,娘已经失去琴儿,不能再没有你,娘会受不住的。”她没了一个女儿是老天爷的捉弄,华儿再有事她也活不下去了。
瞧娘亲红了眼眶,孟清华连忙笑笑的安抚她道:“没事,娘忧心了,你也晓得婆婆是继室,她有亲生的一子一女要照顾,夫君和婆婆唉,多少有些不和谐吧,继子难为。”
仿佛真有什么曲曲折折,孟清华有意的一声叹息缓下孟夫人的担忧,她把所有的事推给夫婿,暗示是他的意思,男人的别扭心思令他不愿承继母的情,他还是偏生母的,想与继母分得一清二楚。
换言之,继子继母不和,各有立场,能不搅合就疏远点,省得日后有事说不清楚,互有埋怨。
“你也真是的,也不会在一旁劝着,一家人闹什么闹,你那婆婆听说是贤慧的,有她帮衬着,小两口才不会胡涂过日子。”有长辈坐镇,凡事才会顺顺当当。
孟清华但笑不语,有些事娘不知道比较好。
“算了,娘也不唠叨了,省得你嫌娘儿女大了还管东管西,拘着你们不自在。”女儿大了不由娘。
“就要娘管着,还有我肚子这一个。”她笑着拉起娘亲的手往腹上一放,让儿子认识姥姥。
“你这淘气的,当了娘还像皮猴咦!他动了,小办臂还顶了我一下。”孟夫人欢喜地笑了。
“怎么不是有力的小腿肚,他常在里头踹我呢!”拳打脚踢,准是个练武的奇才,往后府里的刀剑随他用。
“是胳臂,当娘的连手脚都分不清,小心儿子怨你。”到底是头胎,多生两个娃儿就不含糊了。
“怨就怨吧,我才不管呢,孩子的爹说他若不乖,等孩子一生下来就打他**,打到他怕就乖了。”说好了,儿子由夫君管,她管女儿。
“呋!谁准你们打孩子,一对心黑的坏爹娘。”孩子还没生,当姥姥的已经心疼起小外孙了。
被骂坏爹娘也不在意,...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