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

泳，在一整个夏日，每日每日的去游泳池。如个幽灵一般，从泳池的这一边至那一边。李可说的第一句话：“为什么，你游泳没有任何的声音？”

    为什么？我自己都是奇怪的，如何回答？我转头看着他，这样的男生。声音厚厚的，一下下可以敲到心上面去，还有，长发。

    我没有说话，可是，我也没有离开。我在想，我要怎么回答呢？奇怪的是，我想要回答他。

    那日不知道是如何结的尾，认识，然后说再见。

    后来李可去学校接我，骑着赛车，停在学校门口。老师以为是社会青年，差点没有把他抓起来，然后我看到李可的时候，他的长发已经不见了。

    知道我喜欢亦舒的书，他便买下一套，说是送我的生日礼物，而我的生日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过过了；还有卡百利的专辑，我在这个城市问遍了的，不知道他是如何买到；还有每天一封的e－mail；睡觉前的问候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我比他更多。

    他说，风风，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我说，我不知道，李可，让我想想。

    李可没有再说，他等待着我的答复。可是，一切都没有来得及。

    他的守候，没有来得及得到回报；我的感激，没有来得及表达。

    我到底有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一个人到死，都为着我。

    那时我轻轻看着李可，对自己说，试一试吧。给别人机会，也给自己机会。

    于是我们写一封封的信，我慢慢告诉他关于我的一点一滴，我想，如果他要承诺我那么多的明天，不如，让他接受我的昨天。如果，他不能承受

    李可轻轻的说：“风风，我不管你的过去是怎么样的。我会等你。”

    我呆住，不再说话。

    不论沮丧时或欢乐时，知道有一个人在为自己守候，多么好。意识到自己的自私，我真是有点愧然，李可，你告诉我，如何可以爱上你？如何，可以丢掉以前，爱上你？

    那一个夏天，阳光好像金子似的，亮灿灿的照着。我看了三毛的书，在信中用墨色的钢笔涂鸦：“为什么不早些遇见你？早些遇见你，这颗心还是完完整整的，可是现在，这颗心，已经支离破碎的了。”

    李可的回复，才让我惊然。“碎了的心，还是可以粘好的。如果你觉得粘过的心有缝，我们就交换一下吧，在我的胸膛里，有一颗金子做的心。”

    我是如何的幸运，可以遇见这样的人。那是三毛的荷西。如果，他可以给我那样的爱情，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在一起。我想，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情，李可，我们就可以一直，永远在一起。

    也许，只差一点点，我就可以爱上你。

    可是，时间不够了。

    大雪之后的天气总是天晴的，阳光从天空的缝隙中透漏出来，雪便化得更快了，一块一块地，从树上往下掉。世界都是湿漉漉的，满世界的冰凉和悲哀。

    没有了雪的冬天，在我的眼里便一无是处了，寒冷，无处不在的寒冷，我还是无法喜欢这个季节。永远都不可以。

    我是在三伏天来到这个世界的，于是喜欢夏天。——我对自己的喜欢这样解释。李可说，他喜欢冬天，凝结的空气透漏的宁静。我记得他的表情，他的眼睛，他的黑瞳映着的光芒。我不敢看下去，轻轻问：“你是冬天生的，对么？”

    李可点头。

    大多的人，喜欢他们出生的那个季节，是因为习惯。我们都不太想接触自己不熟悉的事物，只有熟悉的事物，才让人感觉安全。而那个我们一生下来的那个世界，只是在那个季节呈现的。我们习惯它，所以喜欢它。

    是不是，如果我习惯了李可，就会爱上他？是不是，如果我习惯了寒冷，我就会爱上冬天？

    老师在黑板上作着板书，我在下面抄着。不时的，用手推一推眼镜。

    镜片上的圈圈是越来越多了，眼睛也越来越容易疲倦，不敢想象，有一天醒来看不见这个世界。呵呵，不会的。英语书上有一篇课文，说那些失去听觉和视觉的人，并没有完全的失去它们，他们是能看到一点点的。又笑，不过那也差不太多。我现在，没有了眼镜，世界就一片模糊。整个世界，不过是一块调错色的画板，乱七八糟地揉到一起，什么是什么，谁知道呢？就像，角落里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李可在的时候，会将它们拾起来粘好，现在呢？只好任它们去了。碎或者完整，又有什么区别，一样的冰凉，一样的，没有知觉。

    一整天，连教室也不出一次，我陈风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的？不想出去，不想动，畏惧外面的寒冷，也没有力气。出去，我要做什么呢？真的是不明白，以前究竟是如何在教室里进进出出的。做了些什么呢？

    隔着玻璃，那是另外的一个世界，透明而冰凉的空气。还有，笑闹着的人。树上的雪，拥聚在一起，它们彼此间，也是有着某种感情的吧，于是它们的落下，才是那么的不情不愿，吧嗒嗒地滴着水，实在是承受不了重力的时候，才一块掉下去。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的事物，我相信，他们彼此间都是有着感情的。任何的事物都逃不了，世俗的牵绊。

    雪花，它们一朵朵的来到这个世界，可是它们互不相认，等到着了陆，就彼此认识了。然后再要分开，就舍不得了。

    李可，如果我们是雪花，你就舍得么？如何，你要先离开呢？

    我记得三毛对荷西的提问：“那我们要怎么样才死？”荷西的回答：“要到你很老我也很老，两个人都走不动了也扶不动了，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一齐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说，好吧，一起去吧！”

    我们都希望永远，希望相爱的人，会一直的相守下去。如果，李可的离开是注定的，是不是因为我们不相爱呢？

    到底，有什么可以永远？

    那时我一日一日地在深夜听李可的声音，他的声音总是厚厚的，沉沉的，述说着什么，关怀着什么，表达着什么。感动，再也没有在任何一个时候，如此深切的感受到过。于是更加的不明白，我是如何拒绝这样的一颗心。又有多少的爱情，可以像这个样子。

    李可，是否还能有人，爱我比你更多？

    窗外的树又绿了。总有那么一些树，在冬天也不会落叶；总有那么一些花，在冬天也不会凋谢；总有那么一些人，至死也不会改变；总有那么一些事物，你终其一生，也不能忘记。

    这个冬天，比以往的任何一个，都会要让我刻骨铭心。

    太阳在天边的地方，红彤彤的，挂在那里，像是静物画，美得有点不真实。

    有一点，像是血的颜色。我记得，那最后的画面。

    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太阳也是这样的红，像是血的颜色，鲜艳得像要流溢出来。李可在学校门口，白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裤，他看到我，于是微笑。李可的微笑，真的是很令人感觉舒适。已经有人在不断地回头看他了，我便轻跑过去，拉着他走开。

    “怎么又到学校来了？说好不来学校的嘛。”我一边拖着他走一边说，一边皱着眉。之后又笑了，有人等我。这样的感觉真是极好。

    “风风，一起去吃饭。”李可的语气一如往常。那么沉稳的。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何必呢？只要是他所决定的，大半都已经全数计划好了。需要我来决定什么？一直以来，我都是个不太拿得定主意的人。就算是现在，我都没有能够弄得清楚，我到底是爱不爱李可的呢？

    是我们常去的餐厅，服务生都是漂亮的，微笑，笑。李可这样的人，选个餐厅都让人称心如意，讨人喜欢的。而这个人，却为我的欢欣而委屈着他自己。也许是不委屈的，但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呢。

    “风风，下午还有课没？”李可问着。

    我抬头看他，在微微抖动着的头发下面，是那双闪亮的黑瞳。如果我不爱他，也许我应该说不，但是我没有。我说：“做什么呢？”

    李可只是笑，没有说话。可是他的笑，就像是在说话。

    原来两个人在一起，真的可以做很多的事情，所有在一人时觉得毫无意义的事情，都可以变得极有趣。而李可，即便只是让他听着我说话，也是这样令人开心的。

    从餐厅出来，从市中心的地下厅走过的时候，看到那些卖花的女孩，捧着玫瑰，问着一对对的情侣：“先生，买花吗？先生，买朵花送给女朋友吧。”于是有的先生便笑着买下了，身边的女朋友，笑都是绽着的。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那么多相爱着的人，他们都是幸福的。快乐就像空气萦绕，那，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先生，买朵花送给女朋友吧。”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追着我与李可的步伐。我与李可微微的站住，再又继续前行。难道，我们看上去会像是情侣吗？是否，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只除了我呢？“先生，女朋友这么漂亮，怎么可以不送花呢？买朵花送给女朋友吧！”女孩的语气热情，不懈地跟着我们。我轻轻地看她一眼。有这样的一些生命，从很小的时候，就要为生存而生存。女孩的红彤彤的脸，也许会像多年以前的我？几年以后，这张脸也会如同我的一般闪亮润泽？我伸手拉住李可：“玫瑰很漂亮，对不对？”

    李可的眼，隐隐闪过什么，瞬间又消逝。笑了。

    手里的玫瑰，已经不是很娇艳了，但是上面仍有些许的水珠，晶莹莹的，反射着某个角度的光。花朵是怒放的，不保留任何的绽放。几天之后它就会凋谢的，再美好也没有用，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我记得那个女孩的笑，就如这花一般，毫无保留的怒放着的，想来几年以前，我的笑容，也是这样的吧。

    李可走在我的左手，我能够看着他的侧脸，那样一张漂亮的脸。究竟，是因为我爱他，还是因为，我需要他的爱呢？

    夏天的黄昏，暖暖的。我是这样的喜欢着夏天，以致于从来不会感觉炎热。李可，却是不一样的。我们不一样。

    我们站在堤上，看那江水，以及，那一边挂着的太阳。不论如何，还是感觉流动着的事物比较可爱。就如这江水，它再如何的浑浊，也是好过城市里丛林般的大厦的。多么庆幸，在这座城市，能有一条河流经过。还能够，让我想起远方那条小溪，记忆中的溪水，清得可以看见深处的鱼，会不会，在这条河流里，有着某个水滴来自那里？一定有的，我不是也来到这个人群拥挤如潮水般的城市了吗？

    有微风，发起飞舞，是我喜欢的感觉。风风，风风，就像逝去的回忆中，母亲的呼唤。

    “李可？我们下去，好吗？”我看着他笑。

    李可点头。我知道，只要我笑，很少有人能够拒绝我的要求，我是这样的动物，狐媚的，动人的，可是我却很少笑。

    临着水的，是沙，细细的，软软的。和记忆中的那条溪不一样，陪伴着溪水的，总是被冲洗地圆润坚硬的石，不曾被水冲走。也许，在那样的地方，会有永远。会有爱情，如磐石一般坚定。而城市中的爱情，是海市蜃楼，还是那些高耸的建筑？

    而李可的呢？许是那些高楼吧，于是才会如此沉重，才会倒塌得如此迅速。不论是在或不在时，都压得人生疼的。

    疼的。

    玫瑰也随着风摇曳着，水珠顺着花瓣的纹路，滑落下来。这是我陈风风，一生中的第一束花。为什么，那样的红，像鲜血一样的红，仿佛要流溢出来一般的红。

    “风风，如果人生只剩下一天了，你会不会嫁给我？”沉沉的声音，惊得心里一动。

    李可的表情，没有一丝玩笑。我便不敢随便应答了。那么深邃的眼睛，我轻轻说：“那有什么难的呢？”之后，便笑了。李可的眼睛，似乎有什么在闪烁。

    李可的笑，一如既往的舒适。他的白色t恤，映着阳光刺眼的。

    瞬时间，染上鲜艳的红，一点，两点，流溢着的，浸渍着的。我才吃了一惊，从包里拿出餐巾纸，捂住他的鼻子。“怎么会没有任何征兆的流鼻血呢？”拉着他坐下，叫他将头仰起。李可的体温，似乎有点微微的烫。“病了就不要出来了嘛，你看多么麻烦。”

    在任何时候，我陈风风都忘不了自己。李可看着我笑：“本来就没有病，怎么就不能出来？”

    “难道就是跟我一起就病了？！我传给你的！是吧！”我换了另一张纸，吸他t恤上未干的血渍。到底是夏天，血渍一下子便干了。血渍干的时候，那鲜艳如血一般的太阳，也从天那边消失了。

    “因为你对自己不好，风风，所以我也不好了。”

    谁能教我，要如何回答。

    时间过得真的是快的，圣诞节一过，就是新年。圣诞节的雪，早就融化掉了。这样的事物，无声的来，无声的离开，只留一场梦幻般美丽而已。盛开过，终究谢去，却是化了空气，不留一点痕迹，不溢一点香。

    李可，你究竟是真存在过，还是梦而已？什么样的病，一定要这样毫无声音的离开？

    是新的一年了。空气却是这样的冰凉。如何，今年的冬天，会这样的冷。经过广场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公告牌。2c。这个城市，哪一年的冬季有过这样的温度。

    一定还会有雪的吧，这么冷。

    打了下晚自习的铃，出教室，发现，天空中有白色物体在落下。

    李可，你有没有看到，这个世界，这个你已经不在的世界。它下雪了。

    你那时候说：“风风，冬天我带你去看雪，有我在，你一定不会冷。”我没有说话。我是那样的害怕，任何的承诺，都可以轻易的将我摧毁，我不要，任何的承诺。

    我害怕，希望落空的感觉。没有想到，以为自己没有要的承诺，还是在心底默默期望了。原来以为已经死掉的心，还是在期盼着的。

    也许，是你在用那颗金子的心，将它换掉了。

    可是，它又摔了一次，很重，很重。

    金子是摔不碎的吧？李可，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会对自己好。

    雪落无声，李可，虽然你不常常说，我却能够明白你的爱。

    没有声音的，一夜间，铺满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