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府官道上边出现了一辆青布简装马车,而在这马车旁边却有一位身着白衣,面相俊秀神情温和的公子骑马相随,马上之人便是范慎,坐在马车中的张宏其实也挺羡慕纵马飞驰的范慎,他也很想可以跨马纵横,但他毕竟不会骑马,而这近一年来他也根本没有机会去学,所以只能是坐在马车之上。
官道尽头有一顶呢绒蓝轿,轿前站着一位约莫四十左右的中年,此人面色阴沉,双目飘忽不定间隐隐透露着一些恐惧之意,原本颔下的三寸胡须本应让他显得儒雅风度,但衬着这人此时的神情却只是让人觉得这人似乎有着天大的心事,很沉重很阴郁。
蓝轿周围只有四名轿夫,这中年却正是杭州府刺史卢从愿,他出现在这官道尽头很不应该,但他今日却也不得不在此等候着那位大人,其实即便是到这了这个时候卢从愿也依旧不知他所要等候的大人乃是何人。
卢从愿乃是三年前的长安府书吏,三年的功夫能够由一个无品书吏摇身变成现下正四品的杭州刺史其中当然有不少见不得光的事迹,便就好比如二年前他给韦后的那封密信,而也是由那封密信起,卢从愿的仕途正式开始了一帆风顺,最终成为杭州刺史,在江南道也有着不小的话语权。
不过关于那封密信除了卢从愿与韦和之外倒也再无他人知晓,卢从愿能够有今日这地位在别人看来都是因为宁王殿下的一手提拔,在台面上来说,卢从愿很早便是宁王殿下的人。
所以身为宁王殿下的人,在这之前一年里卢从愿倒也过的甚为滋润,江南本是富庶之地,他更为一州刺史那无疑也是外任官员中最为上层的那一种。可他的滋润生活却终于是在几个月年前便成为了一场噩梦,他始终想不明白韦后怎会死在平王李隆基的刀下,他也根本不知道京中到底发生了何事,握着天下权势的韦后怎会失败?
可不管怎样,韦后毕竟是死了,他也始终不可能再如以往那般轻松了,韦后的死对他而言看似是一个解脱,他终于也可以摆脱韦后的控制了,可实际上韦后这一死同时也是卢从愿心中的枷锁,他真的很担心那封密信不知何时会被人翻出来,若是这信见了光,死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他满族上下怕也脱不了这干系。
毫无疑问,卢从愿是怕死的,这几个月来他始终不能安寝也终日食不知味便就恰恰说明了他心中的怕死以及恐慌。
几日前,一个来历不明的青年公子找上了刺史府,卢从愿当时见那公子气度不凡也只是以为这公子或是楚氏中的偏房公子,因此初见那公子时卢从愿倒也没有多想,只是好生逢迎着。可根本不待他将后院所备着银钱交到这公子手上,那青年却是突然拿出了一封密信!
信是黄的,放了太久的缘故,卢从愿第一眼看见那封他朝夕所思的密信时便当场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一般看着那青年,而那时他也终于彻底明白了过来,他甚至他的全族命运都掌握在了那青年的手中。
其实这多时日来卢从愿不是没有想过东窗事发的可能,只是他心中毕竟存在那么一分侥幸,他一直以为韦后死了,韦后手下爪牙据说也被平王殿下诛杀了干净,那他这种并没有浮现在台面上的人似乎也可以安心了,可以一心侍奉他台面上的靠山了。所以当这密信再现彻底击碎他心中最后一分侥幸时,卢从愿可谓当时便丧失了心智,只能听着那青年逐字言着,尔后连连点头,不敢有任何反驳的意思。
后来的一切便都很顺利,那青年既然是找到他才拿出了密信,也确实如卢从愿所想那般,青年是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只是想利用他,所以无论甘心与否,惶恐与否,卢从愿似乎都别无选择。
自那青年出现后的这几日来,卢从愿再也没有安心睡过一夜,由他时尔暴躁,时尔惶恐的神情下当然可以体会得到他心中的挣扎,他一方面确实对那青年存在许多恐惧,可另一方面又压抑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他真的很想抢过那封密信,尔后杀人灭口。
卢从愿本来就不是一个平庸甘愿束手待毙之人,不然他当初也不会暗中向韦后效忠以获得如今权势。
马车自官道出现在了卢从愿视线之内,卢从愿紧了紧面色,挥手示意身后的四名轿夫也是他的亲随退下,尔后整理衣冠,迎上那马车,目中狰狞全然,喃喃道:“且让我看看你究竟是怎样一个来头,既然你敢如此张狂而试图控制我,那起码也须保证你还能够离开这杭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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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宏不奇怪马车为何会在官道之上便停下,他也知道这杭州刺史肯定会在路上迎着他,这些外表光鲜尊荣的大人物们其实都是这么一个心思,一个比一个要小心谨慎,一个比一个更在意现下所拥有的荣华富贵。
有所眷恋的人,永远是最容易被人控制的人。
张宏自马车内走出,范慎早已落马迎在一旁,车夫乃是楚图的人,待车夫将张宏扶下马车,张宏一眼便看见不远处那名一身素袍的中年,看了眼范慎的面色,了解了范慎的意思,张宏摆出一副微笑神情,这时的他已是知道面前等着他的乃是刺史卢从愿。
卢从愿很惊讶,不是奇怪那先前见过的青年,而是很惊讶那青年似乎是他身旁这少年的随从,这仅仅能由青年对待那少年时的恭谨便看得出。
虽然他早便知道拥有他致命密信的青年背后有着主使之人,可他实在不曾想到近来搅得江南道天翻地覆的少年人竟然如此年轻:“见过少爷……大人。”
张宏四下看了看,发现除了那一顶轿子竟然再无旁人,再次看着面前这位杭州刺史时,张宏便就这般毫无礼仪可言的盯着卢从愿的眼睛。
从中他看出了一些被卢从愿压抑的很深很深的不甘,于是张宏微笑:“刺史大人折煞小可。”顿了顿,既然这位刺史大人一开始便没有表示出他十足的诚心,那张宏倒也根本不再客气,径自言道:“想来小可此次来这杭州的目的刺史大人已知几分。”
“是要小人协助大人针对江南道官场之事。大人若有吩咐,小人岂敢不从。”卢从愿恭着身,显得卑微,但事实上极其怨恨且也惶恐着。
张宏轻踱两步,马车坐了一天确实有些困倦:“不错,不过除了这一事我此次前来倒还是有其他要事。”说到此,张宏顿了顿,但卢从愿却心中更为惶恐,他很担心这少年口中的其他要事乃是针对他。可张宏也没有要吊着他的意思,随即再道:“听说商家柳氏近些年来在杭州府多从不法之事?”
这是以一个询问的姿态给卢从愿台阶,卢从愿当然明白,微为一怔之后,随即松了口气,忙接口言道:“大人果然明察秋毫,小人近些时日来倒也确实暗中追查着柳家之事,其中许多事可谓是天怒人怨。”
轻轻点头,张宏也不再多言,他当然知道卢从愿这番话中的阴逢阳违,事实上这卢从愿怕是至尽仍收着柳家的银钱为柳家做着许多见不得人的事罢?
政治,便是如此,利益权势相互勾结下的联盟在绝对的强权之下确实没有半分牢固的可言性,只是这么一个转眼,当危机真正威胁到了卢从愿的时候,要出卖那个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的柳家,实在是太过轻描淡写。
也是双方居心叵测时,范慎突然将腰中长剑抽出了几分,继尔一脸严肃而看着张宏,张宏先是疑惑,随后再看向卢从愿微微颤抖的身子时,明白了一些,向范慎点头。
范慎不再犹豫,抽出长剑纵身向卢从愿身后那轿子后方行去,只不过是片刻功夫,惊闻四声惨叫时,范慎已是施施然回转,即便手中长剑依旧滴着鲜血,但面上却回复了往日亲和微笑。
惊骇,卢从愿再也没有半分镇定可言,脸上浮现许多冷汗之际,他已经是快要站不稳了身子。
张宏依旧从容微笑着,向卢从愿言道:“这官道之上居然也有着楚氏跟踪我来之人,看来江南道果然是楚氏的天下。”
卢从愿心中凛然,但却已明白这位大人似乎没有打算会追究他这样一个极其愚蠢的举动,而他本人倒也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青年居然有这等惊世骇俗的武艺,那四人可都是杭州府内一等一的兵士。
张宏似乎不打算追究卢从愿,待他看到卢从愿稍为松弛了神情时,张宏却陡然色变,厉声言道:“这等手段,日后莫要再让我看到!”言着,是为封疆大吏的卢从愿竟然在这少年面前险些软倒在地。但见他如此作态,张宏不屑冷笑,随后却从怀中抽出那封张希交在他手上的密信,随意抛到了卢从愿脚下。
从头到尾张宏都没有去看卢从愿面上的惊讶以及颤抖着双手拣起那封密信,张宏一直都很清楚给人一巴掌之后,再来一个甜蜜无比的枣子才是收买人心的王道。
这个时候卢从愿已经是敢抬头看向这少年了,他心中的百般滋味实在难以出口,而不管再为不解,再为惊讶再为欣喜,在这个时候看着这少年时,卢从愿也当是由心而畏惧着这看起来年纪甚轻的少年。
“任何人做错了事都要为其承担后果,你当然也不能例外,可今日我要告诉你的是,自今日起无论你做错了何事,后果,由我来承担。”张宏冷声言着,居傲且也冷漠。
事实上他现下所对卢从愿的这些态度,无论是要范慎先杀四人震骇这位刺史的人,还是随后将卢从愿心中最为惶恐之事替他抹平,都是张宏针对卢从愿内心而有的心理战,刚柔并济是张宏认为针对这位心志不小的杭州刺史最可行也最诚挚的手段。
卢从愿老泪纵横,连连言谢,张宏依旧不为所动,但又将平王殿下在他离京时所赐给他的那面令牌交给了卢从愿,其实张宏对这卢从愿也有几分了解,他知道这位杭州刺史一直都是平王殿下的人,当然也仅仅是台面上。
卢从愿颤手接过面前这少年所递来的令牌,他现在对面前这少年可谓是由衷畏惧着,要知道这令牌即便是他这等属于平王殿下最为重要的幕僚中人也不曾拥有的,所以在畏惧着这少年的同时,卢从愿倒也越发的肯定了这少年在京城的地位。
“但愿你可以拥有一颗感恩的心活着。”张宏轻叹,莫名其妙留下这一句话在官道之上后,再也不多停留,径自坐回马车,向着杭州城内而去。
张宏知道他今日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会给这位杭州刺史带来怎样的影响,他也很自信起码短时间内卢从愿会竭力助他在江南之事。
之所以如此轻易便将控制卢从愿的密信交还给了这卢从愿,其实也是张宏这一路上深思之后的决定,这封信对张宏的意义自然不比对卢从愿的意义更大,而无论日后是否还有这封信,卢从愿曾经与韦后密谋的事情都始终是张宏所知晓的,以张宏在宁王,皇帝陛下以及太平公主三人的心中的分量来看,怕是根本不须要太多的真凭实据,只要张宏说这卢从愿乃是叛逆,并且将密信内容公布,那卢从愿也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既然如此,那为何要留着这个卢从愿真正的忌讳所在?又为何不能将卢从愿心中的怨恨惶恐变为感激效忠?
张希在将这卢从愿交给张宏之时曾经说过这些曾经秘密属于韦后的人都是一把双刃剑,张宏确实可以控制利用他们,但同时那些人也可以为张宏带来反噬,毕竟张宏私自瞒下这些谋逆之人的身份已经是将张宏画归到叛逆者的一方。
可那时的张宏并不曾担心张希所谓的双刃剑,现下看来似乎是在决定用韦后暗中这些余孽的同时张宏便打算以这种方式来控制这些人。
无疑,便就看现下这卢从愿那显然是证明了张宏的手段与决定是正确的,这卢从愿似乎也真的会在日后效忠于张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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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官道向着杭州府刺史衙门行去,这一路上范慎依旧骑马,张宏也仍然是在马车之内,而在那四名秘密埋下的轿夫都惨遭范慎毒手之后,刺史大人倒只能竭力跟随在张宏,范慎二人身后,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刺史大人进行这样一场奔波当然极为艰难,可一直到刺史府前张宏都不曾停下马车去看卢从愿一眼,也更不可能邀请身后那位气喘吁吁的刺史大人一同乘坐马车。
自回到唐年,无论是由蛇蝎心肠的太平公主那处,还是高深莫测的皇帝陛下那处,亦或是手段果决的平王李隆基,这些所有大唐最顶尖的政客都在不停的影响着张宏,确实是叫张宏孜孜不倦进化着的同时学到了许多手腕。
好比如他今日对卢从愿的这些态度,有杀戮,有宽容,也有铁面无情。欲要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挣扎在这等阴暗世间,张宏的确无师自通的将他彻底融合在了这时代下,如同虚伪奸诈的变色龙,也像是暗中觊觎着猎物的野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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