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行走,谁不想多赚钱。然,在大机构工作到某一个层面,就不再是金钱天下,更重要的可能是职权所能带来的发挥才智机会以及面子光彩的切身享受。
从这姓葛女子闲雅高洁的外表看,她不似是个唯财帛是从的俗物。显然地,我眼神流露的忧疑,对方已有领悟。
她微笑地向我作出补充:“江小姐,再高级的行政人员还是打工仔,在需要金钱的层面上,任何受薪阶级都是热炽的,你当然可以理解,至于说,要以职权地位代替某程度上的直接薪金收入,原也合情合理:但,一旦超越那个适量的范围,就值得警觉和考虑了。”
葛懿德肯定相当聪明,她引领我再直截地提出我的问题,“威捷是大洋行,他们要把你升任为总经理,还会待薄你吗?”
“会”葛懿德答得爽快,“外资洋行有个奇怪的念头,或许他们以为黄皮肤的职员获得重用,已是一份非常难能可贵的奖赏,让我们跟洋同事平起平坐的架势,足以抵销一个惊人的花红百分比。对于稍有媚外心理的人,或会求之不得,趋之若骛。对我,可没有他们预期的效果。”
真的,我很有点感动。
“江小姐,你或许也会注意到华资机构一旦雇用洋人为高级职员,他们所得的条件,往往凌驾在合理的水平之上,单是所谓房屋供应、回国度假旅费、妻儿团叙以及子女教育津贴等等一大堆,就已是很可观的数目,雇主直情是巴结得不遗余力。事实上呢,拿这些在香港工作的优厚待遇跟他们在老家所获得的比较,有若云泥!说得难听点,再低一倍的条件,他们一样愿意留在本城卖力,造成这种气氛的是谁?
不言而喻。晚清以来,媚外的心态,到九七将至的这个过渡期,总应该稍稍重新思考,调整得更合符尺度了吧?”
“葛小姐所言甚是。威捷真没有想过会损失你这位人才?可惜。”
“人们一旦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低估了对方的志气,就会失算,我被提升后所得的条件,并不能跟现任总经理打个平手,这等于职位收入与付出心力不对称,我很难接受。”
单是葛懿德那份对个人做事原则的执着,就教我佩服。
在权势的跟前,大多人心甘情愿吃一点亏。像葛懿德一般的硬朗,实事求是,不亢不卑,是非常难得的。社会上为什么存在着许许多多表面风光内头悲苦的情况,人们为什么会自怨自艾,受尽哑子吃黄连的委屈,究其原因,还是当事人不肯牺牲手上的既得利益,以争取公平待遇。被人家抓着这个心理,便肆意地为所欲为了。威捷洋行是英资机构,一定以为提升华人,大可以价廉物美,受惠者必须三呼谢恩,从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真对不起,那个他们的好时年,己在褪色。
如今,本城正应该是人人理直气壮,争取应得权利,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年头了。
葛懿德的脾气大抵很合我的脾胃。至于她要的薪金,对我,不是一个问题。
“猎头公司已经向你透露了我所愿意给予的薪金数目,是吗?”
“对。那正是我目前赚到的一倍半。我很满意!”
“然则,对于工作性质,你也大概知晓了吧?”
“顾名思义我需要协助执行江小姐的意旨行事。”
“这对你会有为难之处吗?”
我这样问是有道理的,女性上司一般较难服侍。葛懿德曾独当一面,惯于指挥,手下兵强将勇,一呼百诺。如今作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听命女主,心里头的感受会否影响工作效能,我是真的有点顾虑。
“江小姐请放心!你提供的条件,已经高出我在市场上之价值,这一点,我很清楚。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完全准备以那超额的一部分薪金,平衡我情绪,帮助我去适应。其次,我喜欢挑战,唯其难度高的工作与难缠的人物,我益发对它增加兴趣。”
“我的要求相当高。”
“我知道。如果你也能满意我的表现,就等于说,我将所向无敌了,这不是不吸引的一项新考验。”
“你还有什么题问我吗?请随便。”
一直以来,只有我发问,她解答,似乎有欠公平。丁作上的面试,也应如男女相亲,彼此的权利与机会均等。然,葛懿德说:
“谢谢江小姐,我没有什么要问的。我关心的不外乎是薪金多少,机构如何,上司是谁,以及工作范围。我想全部都有了答案,不必再多间了。”
“葛小姐,我绝对不希望你会有因加得减的遭遇,或者你问我多一些问题,对你有帮助。”
葛懿德摇摇头,盈盈浅笑,说:“三十年日夕相对的夫妻尚且会有突然势成水火,闹离异的可能。片面相交,又能了解多少?且看我的造化而已。”
我意识着从此我得了个好助手了。
我要葛懿德立即上班,事不宜迟。
办法也真简单,利通银行负责赔偿三个月薪金,葛懿德便可摇曳蝉声过别枝了。
我给葛懿德的第一个任务是:
“小葛,我要知道有关富达经纪行的最新资料,并且看看有什么适当的机会,让我可跟他们的老板或有影响力的高层人士见面。”
“你的意思是要有一个自然而不牵强的场合,完全不让人觉得是刻意安排?”
“对”葛懿德点点头,随即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去。我最欣赏这种工作态度,明快、爽朗、清楚,一点不拖泥带水,更不查根问底。做下属的,经常会犯一个屡屡要上司解释行动意向的毛病。
有些时,来到适当公开阶段,不便泄露机密,只可嘱下属依计行事。一旦遇上了冥顽不灵的手下,一定要你解释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才知道如何处置行事,当时会被弄得啼笑皆非,无所适从。
这小葛问都不问我为什么要彻查富达经纪行的情况。
一声领命而去,切实笃行,深得我心。
这个周未,是朱广桐儿子摆满月酒。
朱广桐是本城酒店业巨子,年前跟老妻离异,娶了他的行政助理为妻。当时已是城中一段令人骇异的佳话。
须知道,要有身家的男人离婚,真是难比登天的一回事男人,一般的只向往婚外恋情,相逢恨晚的情势下,舍得抛弃老妻,却不表示他们舍得抛弃财产。
离异的条件等于分身家。要他们睁着眼把钱过到别姓人家名下,惨过割掉他们身上的一块肉。
将来百年归老之后,遗产分给妻儿,任他们自把自力,可真叫眼不见力净。
还健在的一日,眼巴巴的要双手奉送财产予离异妻子,怎么敢肯定她终归会把产业留给儿女呢?且不要说一把年纪的女人还会有什么第二春,单是外家子侄一大堆,老妻把到手的大财分一些给他们,就等于削弱了自己骨肉所应得的百分比,怎么不肉刺?
女方呢,好多已过了半辈子,临老还要骤然变回单身贵族,孤零零一个决非光彩之事,再多的财产都未必管用。更何况,不离婚,依然身光颈靓,丰衣足食,何苦无端放对方一马,做不成伟大的牺牲者,反被街坊讥为惑居,更多几重冤屈。
总之,老伴若真要误落尘网,一去不愿返的话,就随他胡作非为去好了,自己抱紧了江山,名位不变,也叫做捡回半分尊严光彩,不致于一败涂地。
故而上了年纪的朱广桐离得成婚,真是异数。
最难得的还是那位元配夫人,肯如此洒脱,誓死不跟另个个女人分享夫妻之爱,这份现代女性少有的傲骨,甚得坊众赞赏。
至于朱广桐,对他的一段婚外情毕竟采取个认真态度,这也是值得鼓掌的。
男人要存心摆脱女人,比将之追求到手容易得多。
同样道理,要有男士追求,对于漂亮女人而言,并非难事。可是,要在追求到手之后,令对方肩承责任,毋忘誓约。
那就不是简单的一回事了。
做第三者通常很得不偿失,人家夫妻二人,一个死缠烂打,难舍难分,一个惺惺作态,苦衷满怀。如此一唱一和之下,弄得三角关系不是牵丝拉藤的胡扯至面目模糊,就是走上相逢恨晚的公式道路。
白白供应那对备受沉闷婚姻折磨的老夫老妻一场刺激折子戏,十万九千七重的划不来。
这新任朱太大有的真是万中无一的彩数了。
新婚后不久,竟还梦熊有兆,更是意想不到的意外之喜。朱广桐老来得子,那份自豪与荣耀,想能抵销了元配夫人潇洒行为为他所带来的歉疚了吧。
这新任朱夫人直至朱广桐为初生儿子摆下豪门夜宴,才叫仅仅取胜。
我特意的装扮得明艳照人,才去赴喜筵的。
席设本城一流大酒店的大礼堂。
但见满场的珠光宝气、花团锦簇、衣香鬓影、裙履风流,完完全全一幅未世风情画。
这么一晚的消费,怕是中上级公务员毕生苦干的公积金之数了。若要把到场士女身上的衣冠首饰所值,加在一起计算,我相信当在亿元以上。这个数目又可以用以救济多少个埃塞俄比亚的饥民?真令人感慨。
如今出席这种盛宴,我不是不心虚的。
毕竟是世态炎凉的社会。我目睹过的难堪场面,也真不计其数。
我说这不久之前,企业界巨星周锦田,原本是交际场中的花蝴蝶,老是谈笑风生,顾盼生辉。他所到之处,自然立即有成班人围拢上来,忙于打交道。固然因为老周财雄势大,结纳有人,更为他口才了得,极富幽默感。即使一段平平无奇的故事,经他复述,都要变得多彩多姿。他尤其拿手讲粉红故事,还晓得俏皮地把一班众所周知的企业巨子,编入主角配角,令人听得似是而非,益发趣味盎然。
在他还未被商业罪案调查科起诉之前,受欢迎的程度简直有目共睹,一时无两。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