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敛了敛面上的玩笑之色:“先生请讲。”
贾诩淡淡道:“不知主公认为,王允究竟是陛下的臣,还是袁隗的吏?”
燕清略略一忖:“若我所料不差,定是陛下的。”
值得一提的,也相当有趣的是,早在王允惨遭诬陷,身陷囹圄,险遭杀害时,是太傅袁隗、大将军何进和司徒杨赐(后被王允接替官职)联名上书,为他求情,才免了即将临头的死罪。
宦官、士族这两个水火不容的派系的领袖,都曾为王允挺身而出,于他有救命之恩。
王允非是有恩不报的人,这点从何进召他进宫后,就毫不犹豫地出任了从事中郎一职上,就可见一斑。
然而当今陛下刘辩,是不折不扣的何氏血脉;正与他针锋相对,为朝权争夺不休的袁隗,却是王允的另一位恩人。
燕清正因为清楚这几层关系,才有开始那么一瞬的犹豫。
可一旦思及王允在董卓废立皇帝、毒杀刘辩、他并未过多言语,而是继续捍卫新帝刘协的行为,就不难明白王允最忠诚的,还是那实际坐在皇位上,拥有江山的皇帝陛下。
这么想来,王允如此直截了当地向他这个曾跟袁家翻脸、有毁誉之仇的保皇派,释放好意的行径,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贾诩颔首:“虽难以确知王允图谋,却不难看出,他才是有求于人的一方,定也是他先沉不住气。主公不必不安揣测,只消以静制动便可。”
燕清轻轻吁了口气,至此再不担忧,笑道:“文和先生所言极是。”
就是王允贸然过来,又折腾这么一出,倒让他心生警惕,不好开口索要貂蝉来送给吕布了。
他现阶段只想闷声发大财,根本不想用这点少得可怜的资本,去参合到洛阳的乱局当中。
郭嘉眼珠子一转,笑道:“要嘉说,倒疑他怕是假与主公合谋,实为监视督查罢。”
燕清挑眉:“噢?”
郭嘉眯了眯眼:“主公。”
待燕清肃容看去,他便悠然合起手中折扇,以那竹骨轻轻地在案桌上叩了一叩,发出清脆一声响。
只听郭嘉意味深长道:“天下,不可一日无君啊。”
以太傅袁隗为首的世族派,目前看着再权势滔天,也终究越不过皇帝。
现刘辩年幼,并无真正主事的实力,而极得其信任的生母何太后,又只是个目光浅短的后宫妇人。
方才有了士族如日中天,外戚萎靡不振的局势。
可于刘辩而言,要是不出宣驻守京郊的皇甫嵩和盖勋进京、就只为给他助威的昏招,而是愿意隐忍不发,渐渐成长起来的话,早晚也能迫使太傅他们还政于他的。
臣子再厉害,只要他一日没有篡位的决心,那荣华富贵,是生是死,最后不还是皇帝说了算?
反观皇帝,哪怕刘辩做得跟他父亲汉灵帝一样昏聩荒银、暴.虐无道,只要不是倒霉地遇上董卓那么个不按常理出牌、蛮横霸道的军阀大老粗,就不会发生废立鸩杀之事。
燕清脑海中灵光一现,询道:“袁家是打上了陈留王的主意?”
郭嘉点了点头。
刘辩刘协都为先帝的血脉,甚至在灵帝故去之前,心中更属意的继承人,还不是目前在位的刘辩,而是刘协。
可惜有何太后跟大将军何进联合,以至灵帝未能如愿——最忠心的內侍蹇硕事未成先伏诛,抚养刘协长大的先董太后,也遭到何进毒杀。
无父无母,亦无其他亲族的刘协,是彻底无依无靠,只得仰仇人鼻息了。
在继位的正统性上,刘协还真没什么可被挑剔的。
而从袁家的角度考虑,刘协的年纪,还较刘辩要小上几岁,也更适合被扶持上去,做个被拿捏的小傀儡。
若是刘协聪慧,日后还也不妨政于他,毕竟有从龙之功在,也能保袁家的超然尊贵。
而无外戚助力的皇帝,所能仰仗的,还不就是这一批世家大族出身的朝廷大臣?
燕清想到这,不由笑了:“这袁家的算盘,倒是打得很好。只是恐怕他们虽生了这心思,却暂没那胆量去冒这天下之大不韪罢!”
郭嘉摇头晃脑道:“袁家爱惜声誉,自然不会去做这挑头的。可若是旁人一意孤行,他们只于暗中顺水推舟,不就大有不同了?”
燕清漠然接道:“只是袁家别的不成,走漏风声倒是一流,不知他哪房小妾将这机密泄露出去,才让陛下之人知晓了此事。陛下颇感忧虑,才特派王允来,既是笼络,也为了提防我同陈留王暗度陈仓,顺道加剧我同袁家的矛盾、省得我们握手言和了罢?”
郭嘉轻轻抚掌:“只怕其间手段,远不如主公所想的那般温和。”
他顿了一顿,又轻描淡写道:“若非如此,单凭文若周旋运转,陛下怎会愿意送来这么多钱粮?主公也不必太承他情了。”
燕清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冷冷一笑:“行罢,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
哟。
郭嘉眸光一亮,禁不住吹了个口哨。
——只是此举太过轻佻,刚一吹响,就被忍无可忍的贾诩暗中用手肘撞了一下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