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那些翠绿的青苔和爬墙藤密密地覆盖了古老的城墙,形成童年里一道不可磨灭的风景。沧桑的城墙不知何时修建的,塌了又修,修了又塌,草枯萎了,又青翠了。岁月流逝,永恒轮回。曾经年少里许多的故事都由此而衍生,演绎着;那些简单的,快乐的,忧伤的,纯粹的就像王菲透明的歌。在声音里延续着童年和青春的叛逆。
夕阳点点余晖温暖而干净。如宋词里的小河蕴藏着一汪忧伤的寂寞,轻风带不走。一群黑色的鸟穿过她清澈的视野,几段明快的弧线成为阳光下最美的点缀。她发出清脆的咯咯的笑声,流动着遥远而空旷,单调而纯洁的气息。薄暮之时她坐在残垣边那大大的石块上,静静的坐着,直到黑夜一点一点吞噬最后一缕霞光,我可以从阳台上看到她悄悄地离开,不留一丝痕迹。
姐姐,是你吗,是你在外面带着惊喜舞蹈着回来的吗?
姐姐穿着色彩平淡的连衣裙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里跳着简单美丽的舞步,翩翩然飘飞的感觉。我看着那种快乐犹如奶奶给我的甜蜜的点心糖,或许比它更甜,这时奶奶安详的露着慈爱的笑容,充满古典而温馨似梦,以至于我和姐姐迷失方向。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猜想奶奶的笑容蕴藏着什么美丽的故事或沧桑的幸福,只知道我们都是快乐的。
那年姐姐十岁我八岁。从老家来到这个小县城,我们最先可以找到玩乐的地方就是家门前不远的那个空旷的草地,连接着残废的城墙,那些草儿花儿藤儿纯洁可爱。最有意思的是,这里有几株葱郁的香樟,颓靡而恍惚的香气刺痛了我的鼻子。姐姐在夕阳下如蝴蝶一样翩翩起舞,飞行在花草的世界,溢满淡淡的清涩的味道。这只是属于童年纯真的快乐。
在老家,姐姐曾带我到山冈上采花,满山满野的野花:百合,杜鹃,不知名的的小花,黄的,粉红的,紫的。风清云淡。姐姐手里握满鲜花,眼睛里没有荒凉。山冈露出红土壤的地方,姐姐把它们叫着大地的伤口。他曾说过想看看姐姐眼中的那些伤口,可惜他永远也没有看到。姐姐说,我看到那些伤口肆无忌惮的延伸,我站在那里慌茫的不知道用什么声音来抚平。后来姐姐独自去过一回,她把一束将要凋零的花送给我,依稀能闻到清淡的幽香。
他说,你姐姐像一株诡异的赋有生命力的植物。
我现在重复这句话的时候才轻易说出“诡异”这两个锐利的字。
姐姐在学校很少和人交往。他们说她特立独行。他们可以看到姐姐脸上溢满幸福的微笑,觉得她可爱善良,只是喜欢沉默罢了。姐姐的成绩非常优秀,奶奶和善的目光一次次抚摸着贴在墙上的奖状,犹如对一朵朵鲜花微笑——依稀可以看到奶奶年轻时的风姿。你姐姐会幸福的,并且有很多人疼爱,她很聪明。
然而,父亲和母亲不知为什么对姐姐的态度平淡冷漠,就像家里随意放着的某只杯子,某件工具,没有任何感情——这是我的眼睛告诉自己的。黄昏的时候,我坐在奶奶的床上问奶奶为什么,奶奶只是微笑,有无限的包容和慈爱。其实他们都很在乎你姐姐的,只是不愿看到你姐姐的叛逆个性,仅此而已。我点点头。
姐姐不想伤害任何人,真的,姐姐说她不想这样,她小心翼翼的做着每一件事,可是还是不经意间伤害了很多人:包括父母,奶奶。我很害怕。
姐姐说,她常做一些光怪陆离一些破碎一些持久的梦,梦到很多地方,梦到无境止的漂泊,一场繁华到另一场繁华,然后醒来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空洞的黑色,让我不知所措。
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姐姐对我平静的说,我想离开,想去寻找梦的知真实和理想。姐姐脸上弥漫幸福的忧伤,我内心的恐惧无以名状。显然姐姐是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之后才决定的。现在吗?说话的时候,我掩饰不了自己隐隐的慌张。
在很久以后,我才敢坦然的承认冗长的多愁善感的青春真的只是一场场繁华的轮回。一些东西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已经预先的安排好了。
这是一个相信宿命的时代。
在那个喜欢看姐姐优美舞步的时候,我就知道“年代”这个词是多么久远和陈旧,如同奶奶那张发黄的照片,干燥陈迹的味道,沉淀了许多琐碎的感动和时光。
我一直都以那苍老如图腾的残垣来缅怀姐姐和我的那些属于童年和青春的细小而感动着我们的故事。依稀记得某些片断,然而连缀起来,犹如窗前那一串明亮的风铃。风来了就会有美丽的声音。
在姐姐面前,我是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其实这样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有点像梦幻岛的彼得*潘。
秋天枯黄的叶子随时光断裂的声音而残酷的脱落,我听到了无力的呻吟,心里空旷的一阵阵疼痛。姐姐脸上洋溢出痛苦的忧伤,依然倾国倾城。我记得某部影片里,有这样的场景:红枫叶如雨一样飘过一个忧伤的少年的眼睛,音乐伤感而延伸。
颓废无声的蔓延了整个小城。那几株香樟散发出迷茫似梦一般的香味,潮湿而奢靡。残垣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如奶奶脸上那些曲折而沧桑的岁月。
姐姐依然翩翩起舞,水草恍惚的气息穿梭在姐姐玫瑰红的连衣裙间,穿梭在姐姐修长的手指间,穿梭在姐姐如风长发间,我站在一边手舞足蹈地跳起来,高兴在那一刻真实而纯洁。我总爱用“翩翩起舞”这个词来形容姐姐的青春,那是自由快乐没有伤痛的一种纯粹的语言。
后来,我送给女友一幅特别的画:
墙角岁月仓皇剥落的声音,沉淀在清澈的河底
高高的青草湮没在青春如阵阵飞翔的鸟群
记忆如艳丽的蝴蝶凄美的飞坠,掠过春的深远
一个女孩的舞步使整个平静隐入一种叛逆的废墟
她说,那个女孩是你是我的姐姐。眼神里没有荒凉。
很久以后,姐姐还是那样幸福的告诉我,其实奶奶一直都站在阳台上看着我们。我可以想象奶奶嘴角扬起一条美丽的弧线,目光安详幸福的闪烁着,奶奶也许会忆起她的青葱岁月,美丽而天真的童年。
礼拜六,我会和姐姐跟随奶奶一起去城西的一所教堂里祈祷和祝福。我和姐姐站在信徒中间,听他们跟牧师一起唱着赞美诗——那是我童年里听到过最好听的的歌,像少年窗前突然飞翔的鸽子,啪啪啪的一片祥和的掌声。姐姐还特别惋惜的说,我不会唱。眼神明明灭灭。
星期三的午后,是秋天特有的颓败的气息。
忧闷。惆怅。蝉鸣。轻风。教堂。
我和姐姐第一次逃课跑到城西的教堂。唯一的教堂。那年我十二岁。教堂里清清静静,阳光一点点渗透树荫,斑斓的地上如好看的花朵,散发着轻微的泥土的暗香。
我们翻越栏杆,姐姐美丽的淡玫瑰色的裙子被钉子划破了一条长长的伤口,在阳光下,流动着血红,但姐姐依然兴奋。教堂空空荡荡的座位,宁静安详。十字架上的耶酥,脸上一半明媚一半痛苦。姐姐双手合十,静静的祷告,弥漫忧伤的脸——头发上有好闻的淡淡的清香。
我闭上眼睛,我祝福姐姐永远快乐,眼里没有荒凉。
和他见过两次面,我们很默契,他会用修长干净的手指抚摸我的头,像抚摸一个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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