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之战以后,只剩下三千多人,又已经编入了杭州守备,朱由检压根没有看上眼。在上边的人眼里,打胜仗的人是主将,而兵卒对于他们只是一个数字。
“朕已调集八万精兵良将,粮草军械齐备,即日便往中原,围剿流寇。孙传庭、洪承畴为总理,赵谦为前锋,歼灭劲寇,可有异议?”
这段时间,死了太多的大员,连温体仁和毕自严,也不再敢轻易就当面争得面红耳赤了,沉默无语,只听皇帝圣旨。
孙传庭跪倒,叩道:“臣愿为皇上前驱。”洪承畴也拜倒:“老臣定不负皇上重托。”
赵谦也道:“微尘纵肝脑涂地,誓死完成皇上托付。”
“平身吧。”
孙传庭和洪承畴从地上爬了起来,却见赵谦依旧趴在地上,似乎还有话说一般,众人皆屏住呼吸,静待下文。
赵谦心道几个月来,朝廷剿匪搞这么大动静,后金那边岂能不注意?知道朝廷能够机动的精兵全数去往剿匪,说不定又会威逼京师,那会儿,朱由检把持不住将自己等人召回去勤王,岂不是虚耗钱粮,被人牵着鼻子当猴子耍?
赵谦鼓了几次气,想进谏皇帝撤了关外的人马,重点以京师为中心组建牢固的防御体系,方能专心对付流寇,但最终还是不想冒死做忠臣。这样说话的危险太大了,一番魏阉时的奸党论调,不是自寻死路么?
“赵谦,你还有什么话,只管道来。”朱由检说道。
这时,赵谦又想退一步,只提醒皇上注意东夷动向。但是转念一想,可能没有什么用。不提出方案来,能有什么用?提出方案来又是奸党,最后赵谦只得在心里叹了一声气,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赵谦抬起头来时,已是满脸的泪水,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出,让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只听得赵谦说道:“皇上的心胸,犹如东海一般,微臣让皇上”
朱由检以为赵谦要说上次贪墨税款那事,便摆摆手道:“朕望你将功赎罪,不要让朕失望。”赵谦贪墨让朱由检很气愤,但时间一久,朱由检的气也消了,本来赵谦就上交了九百万两银子,自己只贪了两百万,从比例来说也情有可原,况且他也用在了军费和赈灾上面。朱由检偶尔听高启潜说,赵谦本人的生活是非常简朴的,这样在朱由检的心里,又多了一些好感。
“朕用人不疑,你只管放手杀贼,只要功成,朕便恕你所有过错。”
朱由检如是说,但现在这世道,谁不是心口不一呢?
朱由检要是真的用人不疑,中原剿匪,只需要一个总理军务孙传庭就够了,赵谦是孙传庭的门生,师徒搭档,少去了许多麻烦,却又派了另一个大员洪承畴,明显就是不信任手握重兵的将领,必须有所牵制。
“老臣请皇上赐平定流寇大方略,臣等用之为准则,定可无妨而不利。”洪承畴躬身道。
洪承畴这句话,明显有拍皇帝马屁之嫌,朱由检于兵事知之甚少,长年深居宫中,更为有实战经验,洪承畴心道就算纸上谈兵都是抬举了他。但是洪承畴这句话却是很有必要的,以防到时候制定了策略,在实施的过程中,朝廷又要指手画脚。临时改变,于战事不利,不如先问清楚,再根据朝廷满意的意思才制定战略方针。
朱由检想了想,脑子一片空白,有印象的,只有陈琦瑜那个什么“四正六隅”之策,但是陈琦瑜刚刚被自己杀了,朱由检不好说这办法好用,又想换个名字叫“十面埋伏”但换汤不换药,还是不能用,于是说道:“你等下去与杨阁老商议方略,上报兵部议决,再由朕批复。”
孙传庭听罢心中长嘘了一口气,他还真怕皇上搬出陈琦瑜那一套东西来。也不是说陈琦瑜的方法不管用,而是几个月间,情势大变,刻舟求剑,自然不行,必须要根据形势作出调整。
商议毕,众臣出。
赵谦想着要和洪承畴合作,急忙追了上去,小声道:“上次在杭州那事,赵某诚意给洪老道歉,望洪老大人大量”
上次郑芝龙兵变那会,朝廷先派洪承畴到江南主持平叛,洪承畴心里是不愿意,就想借机开溜,赵谦想起长安时洪承畴给自己设的套,便恶搞了一通在洪承畴身上出气。却不料山不转水转,今儿个又在一起共事了,赵谦又在生活经历中悟出了一个道理:做人要厚道。
洪承畴边走边说:“廷益也太小瞧老夫了。如今你我身负朝廷重任,老夫还能记恨小事,影响大局不成?”
赵谦汗颜,说道:“今日赵某是真的打心眼里敬佩洪老。”
洪承畴笑了笑“咱们别提往事,此国家危难之机,先办差事方是正事。”
这时孙传庭也跟了上来,赵谦执礼道:“学生见过恩师。”
孙传庭点点头,对老朋友也是老对手洪承畴拱了拱手:“长安一别,洪老别来无恙。”
洪承畴哈哈一笑,看了一眼赵谦,又看了一眼孙传庭,说道:“长安旧知,今日算是重聚了。廷益倒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倒和我们两个老头子平起平坐了,老夫十分看好廷益。”
在洪承畴开怀的一声笑中,孙传庭也笑道:“是友是对手,如今也不重要了。”
两人的胸怀,让赵谦本来积郁的心情为之开阔,周围的琼台高阙,宫殿楼阁,映在眼里,好似在向天下万代展示着华夏文明的魅力,厚德载物。
是啊,沧海桑田,岁月悠悠,是敌是友,还那么重要吗?
赵谦入仕途,就是从陕西长安开始的。那时孙传庭和洪承畴,在长安斗得你死我活,归根结底,不过也是杨嗣昌、周延儒在争斗,洪承畴和孙传庭,都是棋子,不过是比较重要的大棋子罢了。而赵谦,那时却是一枚小棋子,在夹缝中生存,最后投奔了孙传庭,也搭上了杨嗣昌这条线。
后来赵谦因为俘获高迎祥的功绩,从长安调走,从此洪承畴、孙传庭和赵谦三人,就没有聚拢过,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没想到今天,又聚到了一起,关系却因为局势的改变也生了变化。一阵唏嘘感叹,三人倒相互引为旧知了。
孙传庭对赵谦说道:“廷益一会到我府上,商讨剿匪方略。”
赵谦看了一眼洪承畴,说道:“洪老也一并来吧。”
“不可。”孙传庭低声道“一会我们和洪老派人交换方略,相互补充便成了。”
虽然皇上已经亲口说了,叫他们三人一起商讨方略。但是皇上在孙传庭和赵谦之间,又安排了洪承畴,是有用意的。如果现在洪承畴和孙传庭赵谦二人穿一条裤子了,那皇上的心思不是枉费了?
孙传庭一句话,赵谦顿时明白,三人相互对望一眼,心下了然,到底是老朋友,大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了。
“恩师慢行,学生告辞了。”
“伯雅,告辞。”
“告辞。”
三人分道。赵谦走出紫禁城,习惯性地仰望天空,他仿佛又听见了鼓声轰鸣,号角呜咽,炮声,枪声,刀剑喊杀声,好似就在耳际。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