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那厮没心没肺,狗一般的东西,你却羡慕什么?”那壮汉呸道:“谁羡慕了?我只不忿。发迹还自罢了,谁想却如此不念旧情。”
凌钦霜知他们口中那姓龚的便是先前的锦衣汉,闻言微诧。婉晴收泪问道:“那姓龚的是什么官?”
先前那挨打少年恨恨道:“说起那畜牲,和我们原也一般,都是纤夫。只因弄得一块破石头,为官府看中,充作花石纲,就此巴上官府,乌鸦成了凤凰。后来也不知如何弄得这制使的差事,越发的嚣张。此番差人畏寒,却将咱们雇来。哼,来日等我阿武发迹了,定将他抽筋扒皮,给叔伯们出气。”一老汉道:“有活干,有钱赚,还牢骚些什么?”又一壮汉笑道:“怕只怕你这灰孙子投胎转世,也没这造化。”众人皆笑了起来。
一老汉忽哼了一声,道:“你们高兴得早了吧,待会那姓龚的带人来抓,保命尚属未知,还谈什么发迹?”
这话好似冷水兜头泼下,众纤夫一时相互呆望,没了言语。婉晴道:“大伙放心……”话未说完,那老汉已接口道:“古人说得好:‘生者哭,死者笑’。又有什么不放心了?”神色间极为漠然,好似于生死之事全然不索于怀。
忽然间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婉儿,咱们该启程了。”却见魏雍容裹着大衣,兀自瑟瑟发抖,走上前来。见婉晴如有不闻,瞥了众纤夫一眼,目露鄙夷之色,道:“婉儿,这厮们衣不蔽体,野人一般,与之混迹一处,岂不蒙羞?”
众纤夫正自担心,忽听得这句讥嘲言语,心下都不禁大怒,向他怒目而视,但见他衣着华贵,却谁也不敢发作。
婉晴横了他一眼,沉吟未语。凌钦霜自知此事因己而起,不能袖手,正自沉吟善法,忽听那少年纤夫大声道:“与其待死,倒不如便把这花石纲分了,投奔银龙门去!”众纤夫闻言都是一愣,更无人作声。
凌钦霜听得“银龙门”三字,心头一凛,却听魏玄贞远远道:“婉儿,还要叔叔来请么?”
婉晴应道:“就来啦!”
凌钦霜道:“还要跟着他们么?”
婉晴低声道:“那是自然,他们心中有鬼。”又向众人道:“大伙儿如不愿落草,便快快逃吧。我这里还有些银子,足够数月盘缠,去到他处做些小本生意,也该不难糊口度日。各位放心,小女子自有计较,管教那姓龚的不敢来找麻烦。”当下散尽银钱,遣散众人。
一众壮汉见说,心头打鼓,口中却是千恩万谢。几名老纤夫叹道:“一把年纪啦,还能去哪儿?死在纤夫石畔,也算落叶归根。”各自搀扶,蹒跚去了。
凌钦霜望着众纤夫的背影,心头颇不是滋味。却见婉晴上了官船,也自随上,但见满船尽是各色太湖石,不由大皱其眉。婉晴笑道:“看着便不顺眼,砸烂才好。”说着搬起一块大石,丢入江中,又道:“凌大哥,你也来。”
凌钦霜不明所以,婉晴道:“咱们将船毁了。狗官失了花石纲,必然杀头。便算牵连,也必牵连那些怠惰差人。”
凌钦霜大喜,当下奋力几下推震,桅杆断折,砸将下来,官船登时化为断木,不成模样。满船花石自也沉诸河底。
凌钦霜此前诸事不顺,这时打得兴起,又将旗子折了,总算聊以遣怀。但想到纤夫之劳苦,感喟良多,回到船上,颇觉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