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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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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周培扬果然跟大家玩了个大的,他失踪了。

    蓝洁敏大发雷霆:“疯了,他一定是疯了,把他给我找回来!”

    蓝洁敏是冲永安副市长魏洁发火。一小时前,她将魏洁叫来。省里突然做出一项决定,不,不是决定,是有关领导电话里明示,对全省建筑行业大整顿适度收缩,宣传上要继续造势,轰轰烈烈,实际展开时要留有余地,不能因整顿影响工程进展。“要有区别,有层次,整顿的同时要保证各工程的正常生产。”蓝洁敏觉得这是个信号,更是风向,对大洋还有周培扬,当然是件好事。急着找他来,商量办法。哪知四处打电话,都找不到周培扬,最后才知道他突然扔下挑子玩躲猫猫了。

    “糊涂!见过糊涂的,没见过他这么糊涂的!”蓝洁敏余怒未消。

    找不到周培扬,蓝洁敏只好找魏洁。她找魏洁还有另一档事,几天前蓝洁敏去省里汇报项目的事,空闲中去了老领导家,老领导除跟她叮嘱一些工作上的事外,突然过问起了魏洁。对这个比她小许多的八零后,老领导非常上心。记得刚派魏洁来永安时,老领导就将她叫去,当着几位工作人员面说:“洁敏啊,我把小洁交给你,你要好好带她。不但在工作上多帮助多指导,生活上也要当好大姐。”当时弄得蓝洁敏很不好意思。她何德何能,哪敢指导别人,自己的生活都乱作一团呢。但在老领导面前,又不能不表态。蓝洁敏只好硬着头皮跟老领导说了一堆理直气壮的话,听得老领导很开心,不停地说:“我没看错洁敏,让洁敏主政铜水,是非常正确的选择啊。”

    也是那次后,蓝洁敏跟魏洁的关系,才有了质的飞跃。之前她们只是认识,很少有交流。女人跟女人之间,交流起来其实很难。蓝洁敏喜欢凡事找男同胞商量,爱从男同胞那里汲取生活营养。她的朋友圈,一大半是男性,而且多是比她大的。跟魏洁交往一段时间,蓝洁敏才发现,这是一个有个性有思想的女子,虽然年龄偏小,在很多问题的认识上,却一点不逊于她。两人迅速走近,不但成了工作上的好帮手好伙伴,更成了生活中的密友。私下场合,魏洁一直称蓝洁敏“姐”,蓝洁敏也乐意当好这个姐。但是这次,她这个小妹妹出问题了,问题还很大。

    老领导问她魏洁到底怎么回事?蓝洁敏说没什么事,很正常啊。老领导气呼呼说蓝洁敏你太官僚,派你到铜水不是让你犯官僚主义错误的,你要对下面干部负责。蓝洁敏一听口气不对,忙压低声音问魏洁出什么事了?老领导愤怒地讲:“有人把状告到了省纪委,那个姓陆的跟小洁搞不正当男女关系!”

    “啊?!”这话真是把蓝洁敏吓住了,魏洁跟他人搞不正当男女关系,这事她真没听说过啊。

    “看看你的样子,我就说嘛,你这个大姐怎么当的?那个陆一鸣你认识吧,他有老婆,叫王雪,人家都说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还是个好男人,现在呢,他老婆找纪委告状。”

    “陆一鸣?”蓝洁敏又吃一惊,魏洁跟陆一鸣搞到一起,这什么事啊。

    不管她信与不信,这事还真不是传说。离开老领导家,蓝洁敏打电话向省里几位朋友了解情况,人家要么吃吃地笑,不说话,意思却很明显。要么就说犯花痴啊,现在的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是不可理喻。女人的感情生活如果复杂起来,要比男人复杂得多。魏洁没结婚,之前处过几个男友,都很不错,有一位还是省里前人大主任的儿子,在电力系统担任要职,论前景论家庭地位,应该算是理想的。魏洁处了一段不处了,蓝洁敏问缘由,魏洁淡淡地摔给她一句:“没感觉。”

    “什么叫感觉?”蓝洁敏当时这么问魏洁,问完她就后悔。一个女人如果连感觉是啥都不知道,基本就废了。女人是靠感觉活着的,没感觉的日子如同浑水里煮鱼,你都搞不清要把鱼煮成啥味儿,结果鱼烂成一锅粥,汤呢,让人发呕。蓝洁敏自己就是这样,本想把婚姻烹成一道鲜美的汤,结果二十年下来,鱼不是鱼,汤不是汤。

    浑浊!

    “感觉就是感觉,没什么可解释的。”那次魏洁很不友好地给了她这么一句,呛得蓝洁敏不好再问下去。这一次,蓝洁敏不打算轻饶魏洁,必须问个清楚。因为从老领导说起这事时的神色还有态度看,此事非同一般,肯定跟目前这场暗斗有关。

    蓝洁敏回到铜水,就急着找周培扬,除了大洋外,她还想从周培扬这里对陆一鸣多一些了解。蓝洁敏怀疑,陆一鸣老婆王雪到省纪委告状,是别人在操纵,目的很可能不是冲着陆一鸣,还是围绕着这场暗斗。

    是暗斗。对发生在铜水还有海东的这场不见硝烟的斗争,蓝洁敏一直是这样认识的。不管建筑业也好采矿业也罢,都是导火索,是烟幕,真正的核心还是在大院里。

    大院里点火,外面放炮,就这么简单。

    找不到周培扬,蓝洁敏只好直接找魏洁。可魏洁真来了,蓝洁敏却又说不出口。

    真说不出。

    蓝洁敏也不是铁石心肠啊,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女人。女人总是有女人的弱处,而此时,面对跟她一样深陷情感困境的魏洁,蓝洁敏心里那份弱,瞬间放大许多。尽管她知道,一个人踏上仕途后,你的一切就不再是你个人的事,一举一动都置于他人监督之下,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事,一旦被对手摆到桌面上,那就是大事,大到足以毁掉你的人生。男女作风,说穿了它不是个事,但却又是大事,没哪个官员敢在这问题上掉以轻心。可看着魏洁无辜的样子,蓝洁敏又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同是女人啊,还有谁比女人更了解女人。

    “算了,那些事我不想提,不想问,怎么惹出来的怎么去平息,总而言之,你我都好自为之。”

    魏洁眼泪哗地就流出来了。她知道蓝洁敏为啥这么急叫她来,陆一鸣妻子王雪到省纪委告她状的消息,她也是半小时前才得知,不是陆一鸣告诉她的,是省纪委二处副处长,她师兄。魏洁觉得自己完了,这种丑事一曝光,肯定完蛋。半小时前她就哭了一场,为自己,也为陆一鸣。

    “我爱他。”哭了一阵,她跟蓝洁敏说。

    “这个时候你还谈爱,吃错药了吧你?”蓝洁敏气得不知咋说。

    “就爱!”魏洁怪怪地扔出一句。抹了把泪,挺起胸,忽然间像是变了个人:“怎么处理,市长直接说吧,调离开除都行,我自己惹的事,自己承担。”

    蓝洁敏气得都要笑出声来。都说魏洁成熟,有政治头脑,这叫成熟?

    “你这些事我不想管,也懒得管,找你来是谈工作!”蓝洁敏转移话题。

    “骗人。”魏洁垂下头,顽固地给了她这么一句。

    蓝洁敏傻眼了,又气又怜。默默地瞅着魏洁,瞅着瞅着,心忽然动了,脑子里浮上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目光竟也潮湿。

    半天后问:“他真就那么好,值得你这样?”

    魏洁重重点头。

    蓝洁敏便知道,说多少也是闲的。一个把自己拖了这么久的女人,不是轻易可以交给谁的。

    “要我帮什么吗?”莫名其妙地,蓝洁敏问出这么一句。魏洁哗一下又哭开了,就为蓝洁敏这一个帮字。

    “姐你放心,这次的事我来处理,不会给姐也不会给任何人带来麻烦,姐你相信我一次好不?”魏洁几乎是哭着在说。

    “好吧。”蓝洁敏最终缴了械。

    蓝洁敏都无法理解自己了,本是叫来批评的,结果成了同谋。她长叹一声,跟魏洁说:“把眼泪擦干,咱说正事。”

    蓝洁敏说的正事,还是马洋大桥。路万里等人突然调整整治方向,永安大桥反倒成了其次,大小会议上再也听不到,好像那儿已经风平浪静,同在永安市的马洋大桥突然成了重点。

    “他们拿马洋大桥做重点,你怎么理解?”蓝洁敏问。

    “这个我支持。外包工乱象早该整治,不然,建筑行业会毁在这上面。”

    “我问的是你怎么理解?”蓝洁敏蹙起眉头。

    “我懂市长您的意思,但建筑行业确实该来一次大整顿,大洋、正泰这些上规模的还好,下面那些小打小闹的企业,再不整治,怕将来某一天,真会酿大祸。既然上面改调对外包工专项整治,我们莫不如借这次机会,对全市外包工重新梳理,能让大企业兼并联营的,让大企业大集团带走。带不走的重新归类重新培训,实在扶不起来的,该吊销的坚决吊销,不再让其扰乱市场。”

    “培训?”蓝洁敏表情一动,大洋眼下全面进入培训阶段,那个季少强,比周培扬更狠。周培扬刚一消失,季少强便责令全部项目停工,人员按项目部集中起来,天天搞培训,弄得整个铜水死气沉沉,这样下去如何得了?现在魏洁又提培训,莫非他们之间是有响应的?

    见蓝洁敏犯惑,魏洁抿嘴一笑:“市长多虑了,周培扬是在玩花招,是想给我们压力,我说的培训,却是实实在在的。要不我先在永安搞起来,到时如果觉得可行,再在铜水面上铺开?”

    蓝洁敏应了一声,魏洁说得倒也在理,但作为一市之长,她考虑的是生产,是项目,是保速增长。

    “培扬到底去了哪,你也不知道?”她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魏洁。

    魏洁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听一鸣说,他们俩见过面,两人好像谈得不愉快,一鸣感觉,周总有点赌博的意思。”

    “赌博?”

    魏洁重重点头。蓝洁敏不再问下去。一来魏洁重提陆一鸣,还亲热地叫他一鸣,令她不大舒服。再怎么说,蓝洁敏在男女之事上,还是偏传统,不然,她早离了,还用魏洁她们玩新潮给她看?二来,赌博两个字,触动了她。也许,周培扬真有自己的想法,以乱治乱,也不能不叫办法。

    “好吧,你马上回去,精力放到马洋大桥上,一方面配合省里工作组,该查的查,该检讨的检讨,需要市里出面,及时跟我打招呼。另一方面,对外包工下一步怎么治理,建筑行业到底怎样才能理顺,赶紧拿一个方案出来,我要急着上会。”

    魏洁领命而去,蓝洁敏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了。

    周培扬并没马上离开铜水。他真是在赌。

    周培扬赌的,是大洋的命运,更是整个建筑行业的命运。那天跟陆一鸣交谈,周培扬忽然有一种宿命感。我们所有的企业,尤其民营这一块,发展来发展去,还是没能逃出一个宿命。这宿命就是,民营企业不过一道菜,别人需要端上来装点门面时,它就被装扮得十分鲜亮,十分耀眼,各方大捧特捧,溢美之词听不完。但民营企业更多的时候像一头猪,各方都在喂,都在关照与扶持,但关照与扶持的目的不是让这头猪长成大象,而是特定的时候拉出去宰。

    是的,宰。步入行业第一天起,类似的想法就在周培扬心里生出,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担忧和恐惧非但没有减,反而越来越浓。大洋是做到了一定规模,周培扬在铜水、在海东,也成了一介人物。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随着企业规模的扩大,业界地位的牢固,周培扬非但获得不了一种轻松,内心的沉重感反倒越来越强。真的,做生意就像是赌,不是跟哪一个人赌,是跟多股看不见的力量比。这些力量看似不存在,但又时时刻刻左右着企业的命运,也左右着周培扬这批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周培扬不想成为一头猪,让人随时抬到案板上,等刀落下来。但他依然找不到一个清晰的方向,总感觉四周被什么包围,被什么挤压,想突破时,真又找不到那个口。

    这次马洋大桥给了他一个机会。当他跟陆一鸣坐在一起听陆一鸣那些理论时,周培扬想的不是如何按陆一鸣所说,尽快让这场风波平息。风波是平息不了的,他那么用力那么配合,牺牲企业利益去满足各方,目的就是让永安大桥风波尽快平息。永安是没人提了,可结果呢,他们忽又将方向转到马洋大桥上。查外包周培扬没意见,怎么查都应该,最好给出一个规范来,让大家循着做。但查马洋,对苏子文和华旗下手,这就有点过分了。这么些年,周培扬接触到不少人,也跟不少人合作过。除陆一鸣对他影响深刻外,能在他心里留下的,就是苏子文。

    苏子文是谁,不就一个想干点正事却又被挤对得没法干的人吗?是的,苏子文是不会讨好别人,不会说违心话,不会奉承他人,也不会在原则问题上让步。难道就因为这,就让他寸步难行?如果这个世界连苏子文这样的人都容不下,那还能容得了谁?某种程度,他跟陆一鸣的交谈,以及陆一鸣在这事上突然表现出的胆怯与懦弱,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宿命。他不想成为第二个苏子文,也不想失去苏子文还有华旗。这个世界的荒唐,就在于该成长的成长不了,不该成长的却疯长一片。

    “马洋这边你打算怎么办?”那晚陆一鸣的谈话又在他耳边响起来。

    “还能怎么办,按他们说的,停工整顿。”周培扬附和一句,但那个时候,他脑子里真不是这样想的。他在想,对方想借马洋说事,自己何尝不能借马洋说点事呢?

    “停工整顿?”陆一鸣把玩着手里茶具,眉宇间像是藏着东西。

    “有什么话只管讲,我脑子断线,现在不是猜谜的时候。”周培扬破天荒的,对陆一鸣没了耐心。这在以前,不可想象。

    “培扬啊,是不是我想得有点多?”陆一鸣忽然软下口气来。

    是想得多。以前周培扬从不觉得想多了是有害的事,那一天,他换了想法。他忽然问自己,这么些年,跟着陆一鸣到底学会了什么?是的,陆一鸣是帮他打开了许多思路,也让他“精明”许多,会处理问题,打理人际关系,跟上层跟同僚跟周边,他都能豁达都能从容,但结果呢?企业该有的问题一样没少,该脱的困一个也没脱,该挣扎开的锁链一条也没挣扎开,相反,一条条绳索会从莫名其妙的地方飞来,令他防不胜防。

    周培扬终于懂得,一个人一个企业,是否游得快游得畅不在于你游泳技能有多好,关键在于水里有没有水草。如果水草遍布,暗雷四伏,纵是你再圆滑再有预见性,还是休想游出夺目的一幕。

    环境。

    环境比技能更重要。

    所以当陆一鸣试探性地问:“培扬啊,形势在变,我专程赶来,就是想告诉你,把华旗豁出去,让他们祭旗。总得让他们有所交代吧,不然永安那边咋办?”

    周培扬毫不客气地回绝:“不,如果他们真心要拿华旗做文章,我会让他们很难堪。”

    周培扬把自己关在瘦湖公园别墅,除精心谋划下一步外,还有两件重要的事要做。第一,金色大道。周培扬本来已经不打这个项目的主意了,既然廖正泰一心想拿到,方鹏飞又执意想将这工程送给正泰集团,那就成全他们得了。但是马洋大桥改变了他的态度。廖正泰想跟他玩,那就陪他玩一阵。一周前,周培扬就动用手中资源,让跟大洋关系不错的几家建筑企业聚齐了去争这个项目。“拜托,就当帮我一个忙。”他将话明说到此分上,那些企业不能不有所动作。反馈过来的信息是,金色大道最近特别火,方鹏飞也特别火。为火上添油,周培扬又跟省里管项目的几位领导通了电话,让他们帮帮大洋,能不能在金色大道分得一瓢?打完,周培扬就笑了,他能想象出最近方鹏飞那边热闹到啥程度,也能想象出廖正泰还有那个叫曾凯悦的会怎样缠着方鹏飞。权力很好玩啊,权力有时候能玩死人。周培扬还不甘心,还想把热闹程度再扩大点。他已单独跟副总朱向南交代,让朱向南跟公司工程招标部几位要员,全力去攻方鹏飞方市长的关,怎么也要在金色大道拿到三分之一工程量。朱向南不明就里,以为他真要跟廖正泰抢,担忧道:“董事长,这项目得慎重啊,我怎么听说,永安还有向华清那边根本就没底,别到时候把我们套进去。”

    这个套字讲得很好,周培扬正是奔这个字而去。

    据他掌握,还有从魏洁那边听到的消息,永安根本没钱,上金色大道完全是向华清头脑发热,非要在永安几个工业园区间修出一条高速通道,美其名打通金色带,让工业园区连片。省里一开始对此项目也是坚决反对,因为永安还有铜水这几年高速已经饱和,根本不再需要这样一条路。向华清偏是听不进各方意见,一意孤行,要为自己的政绩浓彩重抹一笔。加上有路万里等人撑腰,省里也不好硬性阻拦,项目便在这样的背景下招标。但钱从哪来?相信向华清不知道,魏洁更不知道。周培扬以前怕廖正泰拿到此项目,现在反倒想急着促成。他告诉朱向南,演戏,一定要演得逼真,让廖正泰急。

    朱向南领命而去,走时没忘调侃一句:“原来是挖坑。”

    周培扬就是想挖坑。

    没谁是高尚的,周培扬同样有阴毒的一面。没办法,商战就是阳谋和阴谋的结合,有时候,阴谋的成分更多一点。

    第二件事,周培扬近期遇到一件很神秘的事,诡异得很,说来这事有些日子了,一个神秘的电话老是打给他。接通却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持续一阵子,直等他挂机。一开始周培扬以为是对方打错了,没上心。突然有一天,那个号码给他发来好几条短信,短信内容很惊讶,全是关于木子棉的内容。对方居然将木子棉的行踪掌握得十分清楚,包括那个论坛。周培扬惊出一身冷汗,对方到底什么人,为什么要发给他这些?不止一次将电话打过去,对方不接,过一会儿,又发来一条彩信,居然是木子棉和杨默的合影!

    周培扬觉得问题有些严重。之前他根本没想过木子棉这辈子会和别的男人发生什么,他心里亮净得很,当初报社事发,外界纷纷传言,木子棉跟分管广告的副总姚启明如何如何,周培扬听了一笑了之。他了解妻子如同了解自己一样,不是哪个女人都能红杏出墙的,木子棉骨子里是一个传统的人,浪漫还有文人气质不过是女人们常犯的一种病症,不过在木子棉身上表现得重一些罢了。说穿了木子棉只是一个对爱情抱有过度奢求的女人,或者说被“爱情”两个字麻醉过头的女人。这种女人其实简单,无法深刻。而出轨者往往是深刻的,是敢于打破生活的人,木子棉却断然没这个勇气。

    可是现在,周培扬竟有几分动摇,自己的想法真的正确吗,对木子棉,他真的敢说了解?

    九音山“巧遇”妻子,周培扬一直想搞清楚杨默跟木子棉到底什么关系。但工作太忙,这事根本顾不了,再者有段时间他也想放弃,不想庸人自扰。不会出大事的,他这么安慰自己。一个男人如果把胸怀放到这么小,这男人基本就完了,周培扬不想完,也不能完。

    现在,周培扬忽然想搞清这件事。不是对妻子怀疑,真不是,到现在为止,对妻子的信任一点也没打折扣,不会打,他是想搞清杨默。这人究竟想咋。周培扬认定,杨默去那个论坛是有目的的,或许正是为了木子棉。不然依杨默的智商还有经历,不会对那样一种地方感半点兴趣。他曾愤怒地跟苏振亚教授说过,那不是论坛,是一座换了名目的精神病院,里面聚集着一群毫无追求的疯子。此话尽管刻薄,但周培扬坚信自己说出了事实。苏振亚也承认,是他想得太过简单。周培扬当时冷笑一声,根本不是简单与复杂的问题,而是对待世界对待生活的问题。周培扬将世界上的人分为两类,一类是极力去创造生活改变生活,一类是坐享生活而又抱怨生活。你从前者嘴里往往听不到怨言,牢骚是有,但也只是发发而已,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消极,更懂得抱怨不解决任何问题。人生所有的难只有一种办法去攻破,那就是迎头去拼,不逃避不退缩,不放大也不恐惧,就事论事地把它干掉。干掉它不就不折磨你了?后者却往往相反,总是要把自己从悲剧弄到更悲剧,无节制地放大困境,无原则地推卸责任。他们喜欢躲避,喜欢找一块海绵先把自己裹起来,以为这样生活就伤害不到他们了。笑话,生活永远是带刀的,你越躲它刀锋越利,伤你也就越重。难道钻进那个论坛就安全了吗?周培扬这么问苏振亚,苏振亚开始还跟他理论,后来让他驳的,真是哑口无言。

    心理的问题,说穿了还是你以积极的态度或是消极的态度去面对人生逆境。哪个人心理没问题,哪个人没点想法,但你让想法困住,非要给这想法找个光明的去处,那你就不只是自欺欺人,是合起来欺骗这个世界。

    “人在臭水沟里再怎么挣扎,浑身还是臭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跳出来,冲澡,换一身干净衣服上路。”

    这也是他跟苏振亚讲过的话,他将苏振亚视作心灵牧场的论坛比作一条臭水沟,臭了自己还不行,还要臭到他人,这是不道德的,狭隘、片面且自私,懦夫的祭坛。他这么狠狠地说。苏振亚最终还是被他说服,承认自己是在象牙塔里把学问做死了。

    这样的一种场所,杨默怎么会感兴趣,除非他有不可告人的其他目的!

    联想到杨默跟成家姐弟的关系,还有万盛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周培扬越发觉得,杨默闯进这家论坛,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他相信木子棉已经受到了伤害,只是到目前为止,他不知道这伤害来自哪一方面,可千万别是感情上啊,那样他是原谅不了自己的。

    周培扬将思绪拉回到匿名电话上,对方也不是经常打扰他,有时凌晨一两点,有时是他开会或者正忙的时候。发来的短信基本围绕两样,一是木子棉跟杨默,两人一起吃饭的场景,还有论坛里一些活动照。另外就是大洋和周培扬的一些秘密,包括跟中铁四局的合作,跟正泰的矛盾,还有周培扬跟政界的一些传闻。周培扬一开始怀疑,此人是罗希希,别人没这么无聊。但有个晚上儿子可凡在美国打来电话,跟他聊了一会儿,突然说:“爸爸,我觉得妈妈遇上事了,不是小事。她那个论坛,会不会有问题啊,还有她身边的人,我怎么感觉全不对味儿?”周培扬问儿子到底怎么了,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凡犹豫半天说,他最近老是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是个中年男人,说他叫杨默。还有一周前他收到一包裹,里面全是照片,是母亲跟杨默在一起的。

    周培扬真是感到了灾难,对方竟将魔爪伸到他儿子身上,太恶毒了。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好,他还有什么用?这也是最近他对木子棉耿耿于怀的原因,他们两个就算怎么闹,也不该伤及到儿子啊。况且,这次绝不是他们两个闹的问题。

    周培扬一次次地将关于杨默的资料调出来,试图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杨默跟他一样,曾是省政府一位普通公务人员,十年前下海,创办了“万盛”。这家公司刚开始做得并不怎么样,一度时间差点经营不下去,后来终于搭上了福能,等于找到了靠山,生意出奇地火起来。杨默跟成睿几个,关系也越来越神秘。这家公司经营范围极广,跟周培扬他们这个行业,关系更是密切,但自从有了报社那五百万,周培扬执意不跟这家公司打交道,遇上绕不开这家公司的事,宁可去找罗希希,也不找他们。

    不只是不找万盛,包括成睿,周培扬也牢牢地竖起一道墙。

    对成睿姐姐成然,周培扬也是保持着警惕。这个女人,是非更多,野心更大。跟成然打过几次交道,周培扬都是大败而归。不是说他算计不过成然,而是他不屑。

    他实在不想把精力和智慧花在这些女人身上。人不能太自以为是,成然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这女人的狂妄是他见过的女人中最最厉害的,整个坊间,都在疯传她很多事,大家对此人都是心知肚明。周培扬所以几次败给她,情愿被她宰,只是疏远她的一种方式。

    万盛跟成睿成然旗下的福能,关系非常密切,甚至有内部消息说,万盛不过是换了包装的福能,很多福能不便公开做的事,成家姐弟就交给杨默去做。说白了,万盛到后期,就是福能的一个部门。

    一年前的秋天,万盛突然关门。外界说法是杨默患了不治之症,淋巴癌,也有说肝癌的。杨默先是消失一段时间,后来就出现在木子棉他们那个论坛,直到今年五月,杨默去世。

    周培扬越来越觉得,万盛的消失是成家姐弟一手所致,甚至杨默的死……想到这层,他把自己吓了一跳。可他还是想不通,就算这样,杨默也没道理去论坛,更没道理将目光盯在木子棉身上。

    这个杨默,真是谜啊。

    这个晚上,周培扬正要睡觉,手机突然蜂鸣一声,对方又发来短信了。

    “我知道你在别墅,你无家可回,可是你想知道别墅的故事吗?”

    别墅?

    周培扬马上回过去:想知道。

    对方却说:周培扬,我累了,不想跟你玩了,你自个儿玩吧。

    莫名其妙!

    第二天,周培扬决计回家。他忽然感觉在别墅里不大安全,这是一种毫无来由的错觉,但很强烈,也许跟别墅的来由真的有关。离开别墅前,他又一次跟朱向南和季少强通了电话,确信两边都动作起来,尤其季少强,算是充分领会了他的意图,不只是省里所查项目,大洋旗下所有工程全部停工,人员分别集中起来培训。

    好,周培扬叫了一声,他倒要看看,路万里还有方鹏飞他们,怎么接招,他要让整个海东建筑业地震一番。

    这晚九点,周培扬站到了自己家门口。好久没来这边了,开门的一瞬,周培扬的手有些发抖,心里也有些复杂,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怀疑,这是他的家吗,他有家吗?后来他笑笑,这是怎么了,居然连自己家都不敢确定。周培扬环视了电梯口一眼,打开门,一股霉气猛地扑出来,周培扬连着打出几个喷嚏。糟糕,一定是家里什么东西发霉了,气味难闻得很。周培扬进屋,打开窗户,新鲜空气吹进来,屋子里慢慢变得能透过气。

    就在他转身要开灯的空,一个黑影吓住了他。黑影蜷缩在沙发一角,像条狗,但又明显不是狗。

    “谁?”周培扬下意识地问出一句,同时利落地打开开关。

    屋子亮了起来,周培扬看到,蜷缩在沙发上的竟是木子棉。她像是几天没吃饭,有气无力的样子非常可怕。周培扬几步奔过去:“子棉,你怎么了?”

    木子棉没有力气理他。周培扬赶忙伸手过去,还好,体温正常,只是额头在发烧。

    “子棉你怎么在这里?”周培扬又问一声,木子棉还是没吭声。她的样子像睡熟了一般,脸色却明显不正常。周培扬连叫几声,木子棉才睁开眼睛,木然地看他一眼,什么也不说,又扭过身去。

    周培扬看到两行清泪,他的心瞬间有碎的感觉。抱着木子棉,痴痴地坐在沙发上。木子棉依旧不理她,但眼里的泪越来越多。周培扬一边帮妻子抹泪,一边用牙齿咬着自己的心。后来他帮木子棉烧开水,才看见厨房还有餐桌上零乱一片,堆满的食品袋还有吃一半的方便面、水果,有些已经发霉变质。

    周培扬这才知道,妻子回家已不是一天两天。

    木子棉经历了一场炼狱。

    短短二十余天,她像是把人间的酸甜苦辣尝了一遍。

    从银州回来,木子棉没有了方向,苏振亚说到做到,跟木子棉见完面第三天,就将论坛关闭。木子棉赖以藏身的地方没了。她在报社那边的“家”里窝了两天,心想自己必须出去做事,再也不能信赖于周培扬。是的,木子棉以为,生活的所有不如意归根结底在于她宅着,一个没有经济来源自己不能养活自己的女人,是走不出困境的。

    女人要想强大,就必须拥有自己的事业。木子棉又翻腾出了这句早被别人翻腾烂的励志语。

    可是她去干什么呢,木子棉很困惑。

    乐小曼疯疯癲癲找来了,一看她闲着,二话不说抓起她往外走。

    “干什么呀你?”木子棉想挣开乐小曼的手。

    “跟我练摊去,再闲下去你会把自己废掉。”

    乐小曼不知从哪捣鼓过来一货车女包,各种款式的,有手包也有挎包,一看就是很低档的便宜货。货车摆在永兴路十字路口,那里人流比较密集,铜水最大的百货商场就在这里,开货车的是一中年男人,一看就是被岁月折腾够了的老实人。乐小曼拉着木子棉来到时,中年男人正在从货车里往外摆包。货车边上放着几个简易货架,货架前支着不知从哪弄来的音箱。

    “你这是干吗?”木子棉有些紧张。

    “卖包啊,还能干吗?”乐小曼看上去很利落,一边支使中年男人抓紧摆货,一边熟练地打开音箱。

    “过来看过来瞧,都是正宗的皮包啊,各种款式各种色泽,新潮又大气。”乐小曼吆喝开了。

    “小曼你……”木子棉哪见过这阵势,跟小曼认识差不多二十年了,啥时见过她这景致。看西洋景一样看着腰带围裙手里举着几款包四下吆喝的乐小曼,整个人都傻在那里。

    “愣着做什么,快吆喝。”乐小曼冲她喊。

    木子棉哪里敢喊,怯怯地站在那,满脸都是惊奇。汪教授的夫人竟然干这个?

    这当儿音箱开始叫喊了。

    “我们是温州新华皮革厂的员工,董事长黄鹤欠下我们血汗钱,带着小姨子跑了。为讨到工资,我们打开货仓,拿货物来卖。真正的牛皮包,原价三百多四百多的各种皮包,现在只卖十五元,不管大包小包,通通只卖十五元。机会难得,快来挑快来选。王八蛋黄鹤,还我血汗钱,还我血汗钱!”

    “啊?”木子棉惊坏了,乐小曼啥时成了温州皮革厂的员工,这些包,真是她从库房拿来的吗?

    “小曼到底怎么回事,快告诉我。”木子棉怯怯地走过去,低声想问个究竟。

    “快来看啊快来选,真正的牛皮女包,款式新潮,十五元,十五元啊,哪里去挑哪里去选。王八蛋黄鹤拐上他小姨子跑了,不给我们工钱,各位姐妹各位阿姨,都是女人,大家就当帮我们一把吧,快来看快来挑。”

    “小曼!”

    “傻站着做什么,快学我的样儿,声音喊大点。”

    “我喊不出。”

    “喊不出就骂。”

    “骂谁?”

    “王八蛋黄鹤啊,他拐了小姨子跑了,工厂倒闭,我们一分钱工资没拿到。这位大姐,你慢挑,全是真货,从库房拿来的,就为了讨几个工资。”

    真有人走过来挑,摊前一时热闹起来。见她还傻站着,乐小曼不满了:“你干吗啊,砸我场子?”

    “小曼,别这样,咱回去好不,咱可是正经人啊,不干这事。”

    “正经人?正经人就不活了?走过的路过的,千万别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温州皮革厂出口的真货,全都甩卖了,错过了今天,一百五你也买不到。这位大姐,这款适合你,瞧瞧多配啊,您拿这款,立马像大款了。”

    乐小曼低声训她几句,一看有顾客围过来,马上又去吆喝。边上的中年男人一声不吭,只顾着从车里拿货,顺便还要照看摊子,以防被人“顺”走。木子棉见乐小曼顾不上理她,走过去想跟中年男人问个究竟,乐小曼又喊:“这位大姐,你可别当我们是骗子,这是我家男人,瞧瞧他多老实,这年头老实人吃亏啊。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给王八蛋黄鹤开车,王八蛋黄鹤欠了我们三年工资。三年啊,一分钱没拿到。帮帮忙啊姐妹们,十五元一款,大的小的通通十五元,老黄你傻站着做什么,快给那位大姐拿包。”

    “她家男人,这男人怎么成了她家的?”木子棉看西洋景一样,看着乐小曼跟叫老黄的男人,就是看不清乐小曼怎么变成了这样?

    第一天算是过去了,木子棉全当是见了世面。收摊的时候,乐小曼一脸兴奋,低声告诉她,赚了这个数。说着竖起三个手指头。

    “三百?”木子棉傻傻地问。

    “笨死吧你,赚那点还不够我雇他。”说着目光狡黠地往老黄那边瞅一眼。“收工,回家!”

    连着三天,木子棉都让乐小曼拉着练摊,木子棉一句也喊不出,不只喊不出,只要往那一站,双腿就打战,心里恐怖得不成。乐小曼说,实在喊不出,你就当托吧?“托?”她更加发惑。

    “就是装买包的啊,你这样的阔太太都买,别人没有不买的道理。”

    “不,不,不,我做不出,小曼你饶了我,你也别干了,咱走,咱不能干这个。”

    “不干这个干哪个?”乐小曼这下正经了,一脸郑重地看着她。

    “你开美容店,我……”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能干什么。“反正我不能干这个,饿死也不干。”

    “我的周大太太,你是饿不死,我不行,我得干,我家洋洋一月得两万,我要是不干,洋洋就上不了学。”

    乐小曼开始教训她。

    木子棉不想听教训,她在摊前站三天,权当陪着乐小曼。乐小曼也不管她,一个劲儿地投入进去。三天后一车包卖完了,乐小曼付给老黄该付的,粗略一算,说赚了一万多。

    “赚这么多啊?”

    “这叫多?木木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知不知道我担多大风险,要是让城管查住,血本无归。”

    “那咱别干了,找正经事做去。”

    “啥事正经?瞧,那门里全是正经事,你我进得去?”乐小曼嘴一努,指着不远处政府大院。木子棉心里一暗,不吭气了。

    捣鼓完包,乐小曼说还有一车床单和枕巾,让木子棉帮她一起吆喝。

    “反正你也是闲着,权当体验生活吧。”乐小曼早已知道木子棉在写小说,她没讽刺木子棉,但她担心木子棉没那个定力。

    “作家我没见过,但我想绝不是你这样的。”

    “是哪样?”木子棉问。

    “作家都是生活逼出来的,不是养尊处优养出来的。”

    “我没让人养。”木子棉辩解。

    “那就是无病呻吟!”

    这话戳到了痛处,类似的话苏振亚也说过,隐约记得杨默好像也说过。她真是一个无病呻吟的人吗?木子棉感觉有点看不透自己了。

    其实谁又能看透自己呢?

    “到底卖还是不卖?”乐小曼没心思再讨论她的问题,床单压在家里,她得尽快卖出去。

    “不卖!”木子棉回答得很干脆,她怎么能干这样的事呢?曾经堂堂的报社广告部老总,大洋集团董事长太太,去练摊,笑话。

    她真就笑了一下。

    “得,不卖你请回,可别说我没帮过你啊,是你自己放不下那个架子。”

    木子棉离开了乐小曼,她觉得乐小曼完全变了,再也不是过去曾跟她要好的乐小曼,而是一个一心往钱眼儿里钻的女人。瞧瞧她数钱的那个开心样,木子棉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人怎么能往钱眼儿里钻呢,而且不择手段。木子棉认定乐小曼现在是不择手段,见利忘义,啥事都能做得出来。

    我才不要学她呢。木子棉一边庆幸自己还没学乐小曼那样堕落,一边又替乐小曼惋惜,再怎么着也是教授太太,假如让汪世伦看见,汪世伦会怎么想?

    由汪世伦,木子棉想到了周培扬。周培扬一定不知道她被乐小曼拉去练摊吧,如果知道,那不嘲笑死。不行,我得干出个样子来,不能让别人嘲笑,至少不能让周培扬嘲笑。木子棉甚至觉得已经找到了乐小曼的悲剧所在,不是乐小曼骂的那样,一定是汪世伦失望了。想想看,曾经的人民教师,汪大教授的夫人,居然……

    居然后面的词还没出来,木子棉就稀里哗啦哭开了。她想到了问题的另一层,乐小曼还算能摆个摊,骗也罢蒙也罢,至少人家还能折腾来钱,还那么开心。她呢?

    事实上这个问题早就在折磨她了,上次跟乐小曼出去找工作,木子棉就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不过她不愿把那些感受说出来,所以去见苏振亚,是苏振亚还给她提供了一个藏身之地。现在好了,论坛关闭,她彻底地成了闲人,一个被社会彻底抛开的人。乐小曼练摊的事实又进一步刺激了她,嘴上说不许乐小曼干这干那,其实是她怕。

    是的,怕。

    怕才是问题的根本。

    三天的练摊,让她忽然看见了生活的另一面,看见大多数人尤其女人的另一种活法。她被见到的东西震撼。难道乐小曼想这样?这个问题终于跳了出来,洋洋要上学,还要挣扎一个好的前途,凭汪世伦是断断不能的,这点她比乐小曼还清楚,所以不说出来,是她面对不了一切。

    她怎么能面对呢?

    三天里她一直在怪乐小曼,其实是给自己找逃路,怕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天呀,千万不能有。木子棉打出几个寒战,好像生活真的已经把她逼到这一步。不,决不。她怎么能受得了这些呢?

    她是一个连乐小曼都不如的女人。小曼这一生折腾了多少事,虽然件件失败,但她毕竟在折腾,而自己呢?

    无病呻吟。木子棉再次想到这个词。这时候她忽然有点明白,苏振亚为啥要关闭论坛了。她们是被生活娇惯坏了的一群人,所谓心灵的困惑不过是她们逃避生活的一个借口。

    她是,雀斑女人是,或许杨默也是,甚至苏振亚,也是。

    木子棉终于把从来都不敢正视的问题摆了出来,事实上多少年来这些问题一直困惑着她,就是不敢承认,更不敢面对。这下她想,不能再逃避了,真的得面对。

    可是怎么面对?

    乐小曼继续卖她的床单去了,再也没心思理她。按乐小曼的说法,她是一个无可救药之人。“你完了,木木,你一身臭毛病,却还在那里装崇高。等着吧,哪天周培扬真没耐心了,有你好受的。”

    乐小曼再次提到了周培扬,她为什么老要强调周培扬?

    合计着卖床单时,木子棉说:“小曼咱不这样好不,日子真要有问题,咱想其他办法,实在不行,去找周培扬,他不会不管。”

    你猜乐小曼怎么说?

    乐小曼怔怔地盯了她一会儿,突然说:“木木你信不信,甭说这点床单,就算我让你家培扬养起来,他也二话不说。”

    “小曼你说啥?”

    木子棉当时脸色都绿了,小曼居然说这样的话,居然说周培扬养她。

    看她吃惊的样子,乐小曼哈哈大笑:“木木你真逗,真以为我让他养啊?”说着走过来,煞有介事地拍拍她的肩:“别拿谁都当敌人,你这辈子错就错在,老喜欢给自己造敌人。敌人没那么多,木木,活简单点,干吗整那么复杂。”

    “不要碰我!”那天她忽然喊出这么一句,惊得乐小曼把手僵在了空中。还是乐小曼坦然,见她脸色又绿又难看,释然一笑。

    “木木你太紧张了,我要是你,就什么也不想,乖乖回到家里去。别把周培扬想那么坏,他是好人。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句,我家老汪也是好人,甭以为我天天骂他,女人天生就是骂男人的,骂而不弃,这就是我乐小曼的生活。”

    “你什么意思?”木子棉从没听过乐小曼这样一套一套的,长期以来都是她讲给乐小曼生活的真谛,哪有乐小曼教训她的道理?

    “什么意思你回去想,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那个杨默不是圣人,不过一伪装出来的骗子。”

    “乐小曼!”木子棉几乎要黑脸,乐小曼实在太过分。

    “少提杨默!”她又咆哮一句。在她心里,乐小曼这样的女人,怎么配提杨默?

    “哈哈,我说你紧张,你还不承认,得,我把事实告诉你吧,免得你整天魂不守舍,被魔牵着。”

    “什么事实?”木子棉陡然紧张,脸都黄了。

    “他就是当初骗你五百万的人,那个亚海不过是他用来障你眼的,懂了没?”

    “你胡说!”

    乐小曼还真没胡说。木子棉很快就得知,当年骗他五百万的,真是杨默。

    那天跟乐小曼吵完,木子棉赌气离开。本来是想直接到周培扬那里,当初钱是周培扬还的,后来周培扬一次也不提起,木子棉就觉得里面肯定有啥名堂。现在经乐小曼这一说,木子棉越发起疑。

    “不行,我得问问去,杨默不是那样的人,不是!”她一边给自己吃定心丸,一边往大洋那边去。乐小曼这句话严重吊起了她胃口,她必须搞清,必须把心放到实处。如果杨默真是一骗子,她会把自己扇死。

    到了大洋楼下,木子棉忽然又却步。

    见了周培扬,问什么呢,难道直接说,杨默不是骗她的人?周培扬纵是再没血气,也不会容许她对一个男人念念不忘吧?而且,打心底里,木子棉怕这件事,怕她跟杨默的一切被周培扬洞察到。

    她死死地抓住周培扬的把柄不放,自己却又忍不住对另一个男人生出古怪的情,这种混乱的心境,她真是解释不了。

    也许每一个人都是混乱的吧,一方面要求对方忠诚,另一方面又渴望自己能得到更多的爱。

    悖论!

    生活总是充满悖论。

    木子棉最终还是没上去,这种心境下她无法见周培扬,面对都不敢。这是从没有过的,如果乐小曼不说出杨默这个名字,她或许可以理直气壮一点。现在连乐小曼都知道了,周培扬能不察觉?

    她忽然有些泄气。

    但那个念头还是很强烈,她要证明乐小曼在说谎,在侮辱一个不该侮辱的人。后来木子棉想到了陆一鸣。对,干吗不找他呢,他们两个好得要穿一条裤子,周培扬的事,陆一鸣肯定都清楚。

    木子棉一阵兴奋,马上打车到陆一鸣办公的地方,楼下没几个人,陆一鸣在四楼,之前来过的。木子棉正正衣领,鼓鼓气,上去了。刚到三楼,就听到一片吵闹声,间或还有女人的哭声。好吵啊。木子棉心里嘀咕一声,继续上楼。到了四楼,见楼道里围了不少人,有个女人在砸东西,边砸边骂。细一看,天啊,竟是王雪,陆一鸣老婆。

    木子棉收住脚步,躲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清楚了。王雪是来闹事的,陆一鸣有了外遇,小三是永安副市长魏洁。王雪扬言,要让陆一鸣彻底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要毁掉他的一切。

    她真是在毁呢。

    木子棉哪敢久留,说来也是怪,她最怕看到这种场面。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讲啊,干吗非要闹得人人皆知?一边埋怨王雪一边下楼,走几步又上去,她没看到陆一鸣,这个时候她忽然很想看到陆一鸣,看看他的狼狈样。

    有人发现了她,问她做什么,干吗鬼鬼祟祟?

    “我鬼鬼祟祟了吗,我是来找陆指挥的。”木子棉强撑着说。

    对方可能是保安,或者是办公室人员,听她找陆一鸣,忙拉她到楼角,目光朝王雪那边瞅了瞅:“看见了吧,惨了。”

    “怎么回事?”

    “偷情被老婆抓了,闹好几天了。”

    “陆总人呢?”

    “躲在办公室,不敢出来。”

    “可躲着也不是办法啊,得把老婆打发回去。”

    “你打发啊,这么多人劝都没用,瞧瞧,砸的可都是公家东西,多心疼。”

    “要不我去试试?”木子棉忽然有了一种冲动,甚至想现身说法,告诉王雪,这么闹只能羞辱自己。

    “你——”那人怀疑地看了她一眼。“省省心吧,去了还不知惹出什么事来,他老婆疯了,看见女人就说跟陆总有一腿,陆总要说也冤,现在哪个领导没小三,小四小五都有,偏偏他让逮住了。”

    “你什么话,好像你们陆总有理了?”木子棉突然就冲那人发话。

    那人怔怔地望她一会儿,吐出三个字:“神经病。”然后走了,扔下木子棉,气也不是恼也不是。也活该,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呢,居然想着帮王雪,不识趣啊。

    楼道里再次响起王雪的声音,她砸了一会儿门,陆一鸣不开,越发疯狂,使足了力气拿整个身体去撞门,边撞边哭喊:“陆一鸣,我今天死给你看!”

    死是不值得的,拿死要挟对方,等于是告诉对方自己不想死。天下男人早就不吃这套了,对付男人,你得想出管用的手法,实在想不出,也不能自己惩罚自己。

    木子棉认为,分居是解决这类矛盾比较有效的办法,至少你可以逃出来,否则你会被那种气氛压死。那可是万念俱灰一分钟也扛不过去的啊。

    木子棉不由地就想起抓奸那件事来,想着想着,突然又问自己,怎么能去抓奸呢,那不是她木子棉应该做的啊?

    很长时间,木子棉都想不通这点,自己打自己脸,自己给自己挖坑。有些坑能挖,有些不能,挖了,掉进去的是你自己。

    木子棉悔啊,这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比起当初看凡君日记,愚蠢百倍。没必要的,真没必要。她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嘀咕。为自己,也为刚才看到的王雪。

    后来她想到了那条短信,当晚突然跳到她手机里的,木子棉一直认为,是那条诡异的短信蛊惑了她,让她失去方寸,一冲动就赶了过去。现在她清楚,不是,是她出了问题。

    自信。木子棉终于吐出了这个词。婚姻是什么,不过一场两个人的赛跑。赛跑讲究实力,讲究对等,一个跑太猛太快,将另一个甩出太多,这样的婚姻,经营起来好吃力啊。婚姻的一切,其实都是建立在实力上的,当初她那么疯狂,是因为有信心跟周培扬在一起。现在如此狼狈,表面看是周培扬背叛了她,其实呢,她很清楚,是她在逃避,不敢面对。

    她输掉的是自信。

    女人一旦没了这个,纵是再好的婚姻,也找不到幸福感。王雪为什么闹,照样是因为丢了自信。试想一下,要是王雪对自己信心满满的,至于跑来丢这份儿人?

    木子棉真是没想到,本来是跑来向陆一鸣核实问题的,自己却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号准了自己的脉。其实也不是这天才号准,只是这一天,看到王雪的狼狈样,才逼她把心里困了许久的想法吐出来。

    什么时候丢掉自信的呢?木子棉又一次把自己的人生梳理了一遍,发现里面千疮百孔,已经看不清自己有过什么自信了。这时候她想起了凡君,她觉得自信的丢失跟凡君有关。其实内心里她一直有胜过凡君的冲动,她一直不敢承认,但这是事实,抹不掉。从嫁给周培扬那天起,她就攒足了劲,要跟凡君比个高低。跟小曼就没这回事。

    哦,凡君。

    木子棉是下山途中遇到老左的。

    她又去凡君墓前坐了坐,本来也想去杨默那边的,走一半,脚步奇怪地停下了。

    她不知道停下的理由,但她有一种预感,乐小曼可能要颠覆她。

    刚下车,一眼就看见司机老左,老左同时也看见了她,笑吟吟迎上来:“累了吧?”

    木子棉说不累。

    老左打开车门,木子棉很自然地就上了车。

    奇怪,什么时候她跟老左又形成这种默契的呢?

    “是送你回家还是四处走走?”老左问。

    “随便。”木子棉说。

    老左就随性地开起来,车子是往山下走,木子棉想闭眼养一会儿神,老左说话了:“你对他熟悉吗?”

    “谁?”木子棉睁开眼,往直里坐了坐身子。

    “还能有谁,杨默呗。”

    “你怎么老是关心这个?”木子棉起了疑。

    老左呵呵一笑,不再说话,专心开起车来。木子棉二次闭上眼休息,老左忽又忍不住说:“想知道他的故事吗?”

    “你到底是谁?”木子棉这下火了,这个老左到底想干什么?

    老左什么也不想干,他说想跟木子棉谈谈。木子棉说我跟你有可谈的吗?老左说有,木子棉说笑话,我跟你才认识多久,有什么可谈的?杨默!老左重重说。木子棉哑巴了,说来道去,她还是过不掉杨默这一关。

    五百万的确是杨默骗的。

    老左说出这句话时,木子棉整个人都呆了,看外星人一样看着老左,不相信这个看上去粗糙至极满脸写着苦难的中年男人,对杨默竟很了解。

    “你骗人!”木子棉有气无力地辩解一句。

    “我没骗人,我就是为这事跟踪你的。”

    “跟踪?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你别紧张,亚海你认识吧,当初从你手里拿走五百万的那个孩子。”

    “亚海,你怎么认识他?”木子棉越发紧张。

    “我是他父亲。”

    “啊?”木子棉倏地从沙发椅上弹起,整个人做了逃离状。

    “让你别紧张,你还是紧张,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奉杨默之托,还钱给你。”

    “还钱?”

    整个故事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但它确实是真的。

    老左真是亚海的父亲。讲起自己的儿子,老左哭了,木子棉也跟着掉眼泪。亚海死了,五百万事发后,亚海跟杨默之间也发生了一场战争,结果……

    老左说,当时杨默也是没办法,公司经营惨淡,债务一身,更重要的是他一直找不到背后那棵树。后来他搭上了姚启明,在姚启明的策划下,注册了先锋,想在广告上捞一票。姚启明胆儿真大,感觉报社的钱就跟他家的钱一样,不过他需要一个合理的渠道,经过一些必要的手段,才能将这些钱“洗”成他的。杨默成全了他,杨默也看穿了他。贪欲一旦被人利用,那就成无底洞了。杨默跟姚启明频频联手,轻松又合法地赚了不少,那时节广告业刚刚起步,很多方面还不完善,可钻的空子真是太多。如果不是姚启明贪得无厌,他们的合作还会继续下去,怪就怪姚启明,不仅贪,而且专断。钱只要到了先锋账上,一小时都不许拖,必须按他要求迅速转过去,好像拖一会儿,钱就成了杨默的。随着合作项目的增多,姚启明胃口也越来越大,开始他们议定,姚拿五成,后来便是六成,再后来,七成姚启明也不满足,全部给他最好。杨默知道跟此人不能再合作下去,持续走下去,等于是给姚启明白服务,说不定哪一天还会被姚启明拉下水,栽掉。那个时候杨默已经跟成家姐弟搭上了线,一个计划在杨默心中诞生,他想跟姚启明再玩最后一把,然后甩掉他。这最后一笔就是木子棉签的路牌灯箱广告,杨默鼓动姚启明,姚启明又利用木子棉,这笔生意很快做成。做成后杨默就失踪了,半个月找不到,等姚启明再见到他时,杨默已不是原来那个杨默,像是孩子突然长大一样,猛然变得不听话起来。姚启明急着要拿到五百万中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杨默不理睬。姚启明并不知道杨默将这五百万一分不少地双手奉送给了成睿,还在一个劲儿催促杨默快点。后来杨默扔给姚启明一句话,钱没了,要是姚启明想跟他算账,他们就找个地方一起把这几年的账算算。姚启明一听话不对头,追问杨默到底怎么回事。这时候的杨默已经对姚启明不那么客气,先是笑着说,钱去了该去的地方。后来又警告姚启明,姚总是不是也想去该去的地方?

    他的恐吓真就吓住了姚启明,姚启明暂时安稳了一阵,不过很快就反扑过来。

    “过河拆桥,你这是过河拆桥懂不懂?”

    “懂,我自己做的,怎么能不懂。”杨默幽幽地说。

    “这桥我早就想拆了,知道为什么吗?”杨默反问姚启明。

    “不懂!”姚启明恨恨道。

    “人不可太贪,你会噎死的,我真替你担心啊。”

    “你——”

    被杨默甩了后,姚启明不甘心,想报复,可这个时候的杨默,哪还再将姚启明放眼里?他往成睿那边连着去了几趟,计划就有了。

    也活该姚启明出事。老左又说:“杨默他们还没动手,这边周培扬就举报了,正好,成睿几乎没怎么费力,只是助推了一把,就替杨默除掉了姚启明。”

    “是这样啊?”木子棉舌头都干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老左让她喝水,又问要不要来一杯咖啡?木子棉使劲摇头,不停地说:“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这事我不相信,打死也不信。”

    “不信没关系,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我们都不敢相信,但它确确实实发生了。”

    老左忽然变成了一个哲人。

    老左带她来的地方,是一家叫“廊桥遗梦”的酒吧,酒吧有些年头了,从装修设施还有装修风格就能看出,里面几近破落,生意也称得上惨淡。老左说他喜欢这里,累或者烦的时候,就来这里坐坐。

    “这里有一股衰败的味道,很符合我。”老左说,“其实啊,我们每个人都是在衰败中挣扎的,我们不甘心,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木子棉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全部的思维都在想一件事,杨默居然是这样一个人,居然真的骗过她。天啊,这让她情何以堪,假如这事让周培扬知道,她怎么活?再说,她自己也原谅不了自己啊。

    姚启明是让杨默“干”掉了,后来被判十二年,去了该去的地方。接着是亚海。

    当然,杨默再狠,也不会对亚海做什么,这点老左说得很公正。他怪自己的儿子,没命啊。本来有大好前程,就因年轻气盛,结果——

    亚海吸毒了。

    天啊,他吸毒,而且至今没有戒掉。

    那次事件亚海干得漂亮。虽然当时杨默一分没给亚海,还跟亚海发生了许多不愉快,亚海一怒之下离开先锋,在社会上乱闯荡,还曾扬言要让杨默步姚启明后尘。杨默倒是没怕,这个时候的杨默还怕谁,他跟成家姐弟的关系如火如荼,万盛如同安了风火轮,一天一个样。不过终于有一天,杨默找到了亚海,给了他一笔钱。

    “那笔钱很大。”老左说。

    “那笔钱害了我儿子。”老左又说。

    对于一个他这样家庭出来的穷孩子,最好的出路就是永远别有钱。老左唏嘘了好长一声,又道出这么一句。

    突然有了钱的亚海,一时失控,染上了毒品。

    “知道我为什么要给杨默开车?”老左问。

    木子棉说不知道。

    “不开这个车,我儿子就没毒吸。”

    “戒啊,怎么还让他吸?”

    老左苦笑一声:“有些东西戒得了,有些,真戒不了。”

    老左沉默一会儿又说:“你能戒得了吗,照样戒不了。”

    木子棉感觉被老左重重敲了一棍子。

    是的,她也戒不了。亚海戒不了的是毒品,她戒不了的,是幼稚,是荒唐,还有毫无用处的自以为是。

    木子棉第一次承认自己荒唐,这在她四十五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

    她笑了。那笑很难看。

    笑完,她抓起包,像逃开似的冲出了酒吧。她再也没有脸面听老左讲下去,可恨的老左,用两个钟头的时间,彻底地砸烂了她。

    天正下着大雨,两人走进酒吧时天还晴着,这阵儿,却已是烟雨茫茫了。木子棉一头钻进雨中,雨水很快打湿了她,她顾不上太多,迎着雨丝就跑。她不知道要跑向哪里,就想这么一直跑下去。

    老左追上她,拦住她。

    “你会淋病的。”老左说。

    “不要管我!”她冲老左喊。

    “回去,我开车送你。”老左说。

    “你走开,离我越远越好,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有人从远处伸过来目光,认为是夫妻吵架,没理,走了。老左很顽固,非要她重新回到酒吧,说他还没讲完呢,还有重要的事告诉她。

    “你走,走啊,我不认识你是谁,再纠缠,我要报警了。”

    老左还是不甘心,老左是怕她出事,老左已经看出她要出事。

    “姓左的,我会杀了你,你信不?”她突然扑过来,要撕住老左。老左这下怕了,老左的老婆就曾经这么扑过来,疯了似的撕住他,是在儿子被确认染上毒品后。后来他老婆死了,跳楼死的。

    “好吧,我走,我走。”老左愤愤的,离开了她,消失在幕布一样的雨中。

    木子棉“哇”一声,哭将开来。

    木子棉病了。高烧、头晕、四肢发软、呕吐乏力,她在报社那套房子里躺了两天一夜,感觉快要死了,真的活不下去了。想打电话求救,一时又想不起打给谁。周培扬?她摇了摇头,不知为什么,现在她特别怕周培扬,一想起他,就有一种整个人要被毁灭的感觉。

    毁灭我吧,求求你们,毁灭我吧。她在梦中这样哭喊过多次,一旦醒来,面对冰凉的屋子,就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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