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一只沉寂良久的黑马——上海证券市场的“第一食品”,代码“600616”,无论他对比哪一种理论,这都是一匹黑马:布林线收缩后横盘整理已经有三个月;在指数已经跌下一百五十多的情况下,它居然还逆市上涨了几分钱;成交量有规律地收缩放大,这明有主力资金在其中运作;现在的价格距离历史最高价有十元的落差……
总算该他刘源时来运转了!
十七块八毛三,刘源把所有的钱都打进去买了这只股票,它也真为他争脸,买入的当天就涨到十八块二毛九,扣除手续费,他当天就挣了四千块。
“我要是第二天把它卖了,那就好了!那时我真该卖了它!”刘源捏着空空的玻璃杯,一脸的懊丧。“我怎么就不知道‘见好就收’哩?”
十八块四毛五,这是刘源看见的最高价,然后“第一食品”这只大黑马就掉头直下,第一天跌了几分钱,第二天又是几毛钱,第三天跌停,第四天跌停……六个交易日它狂跌到十三块五,刘源被深套;就在刘源准备斩仓割肉时,它又开始一步一蹭地上涨。它就象一只懂得刘源心思的猫,当他要卖掉它时,它就给他希望,当他心中燃起希望时,它就轻轻地浇上一碗凉水。
九月十六日,就是上个星期三,猫终于露出它的狰狞面目,上午九二十七分开出第一笔成交价格——跌停!堆积在跌停价上的卖单有七千多手,九三十一分卖单接近十五万手,这是整整一千五百万股,占流通股本总数的三分之一;十七日继续跌停;十八日跌停……十七日和十八日股市指数也在大跌,到周五收盘时,上海指数已经跌破一千零五十,当日跌停股票有两百多只,市场一片鬼哭狼嚎……
今天上午开盘,“第一食品”还是跌停,上证指数快速下落,逼近一千大关!
十一时,“第一食品”奇迹般地打开跌停,刘源没有丝毫迟疑,赶紧下单卖出。他已经亏了接近十万块钱,可要是他不割肉卖出,谁知道他还会亏多少?
刘源买进时价格是十七块八毛,这个价钱是在天花板上;他卖出时是九块九,这个价是在地板上。
今天下午一半,指数成功地实现“V”型反转,证券公司里少数几个一直持币观望的老手终于下手了,他们开始疯狂地买进;而刘源和那些刚刚才庆幸自己逃脱生天的人,只能木呆呆地看着指数疯狂地上扬——表示下跌的绿色实体在飞快缩短,十几分钟内它就变成表示上涨的红色实体。
第一食品,这个曾经让刘源寄托了无数美好愿望的股票,在收市前十分钟,涨停。
在那家叶强街坊开的夜啤酒摊上,叶强和欧阳东连酒都没记得喝,只是傻楞楞地半张着嘴听刘源讲述过去三个月里他在股市上的经历。刘源得很简单,可那些简单的数字依然能够让两个听众体会到中间的曲折激荡,短短三个月刘源就在那里填埋进去十三四万哩!乖乖,那才是个吞噬金钱的地方,它和硝烟弥漫的战场可真没什么两样。
已经醺醺然颇有几分酒意的叶强扭着大舌头,大声嚷嚷着让老板再端来一份盐水煮毛豆和一份炒田螺,还让店里的伙计去街角的烧烤摊上烤几十串牛羊肉,顺便再给他们买半件啤酒。他虽不善饮,可老朋友陡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他不能不为此喝上两杯,何况欧阳东和刘源都是喝酒的老手,这家店不多的存货都让他们给捣腾光了。
“刘哥,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还要接着炒股?”
刘源握着啤酒杯出了半天神,才黯然道:“不了,再也不炒了。那不是象我这样的人厮混的地。”股市里有句话,叫“十炒七赔二平一赚”,十个炒股的,七个赔钱两个持平一个赚钱,看来,他刘源不是那个“一”。现在他已经再没有当初的雄心壮志,也不再想着非要鼓捣出一片什么样的天地,股市给他的教训太深刻了。
可他还没想过自己今后干什么。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去想,他手里只剩下几万块钱,现在他连个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一没手艺二没文化,年纪却一大把,还能干什么?欧阳东一句随口的话便让他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悲伤,要是当初没离婚,要是没去南方做那生意,要是没踏进股市……
欧阳东显然也没想到这句话会让刘源如此伤感。除了两只爬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胡子拉茬衣冠不整的刘源更象个被剥去筋骨的老狗;记忆里那颗总是剃得光生溜青的大光头上也长出稀稀疏疏的短发;他素日里总是挺得笔直的腰杆再也撑不住庞大身躯,就那样吃力地佝偻在塑料椅中。
“就还没什么打算?”叶强手指哆嗦着撕开一包新买的香烟,递了一根给刘源,自己也上一支,又扭头转身给店老板和伙计们都发了一支。这早晚时间,啤酒摊早该打烊了,看在是街坊的份上,啤酒摊的老板才没有把他们这仨人给撵走。
刘源苦笑着摇摇头。
叶强打个酒嗝,喷着酒气使劲地摇摇头,让自己混浊的脑筋清醒一,这才道:“我这里倒是有个主意哩。潘达寿那家伙……呃……他在这个区也有套房子,不过他自己没住,租给人家了,”
潘达寿就是当年和刘源欧阳东他们一起踢球的“潘老板”,前阵子他过来收房租,可巧地就碰见叶强,老熟人见面自然有一份欣喜光景,也是在这家啤酒店,潘老板提起一个事,刘源以前开的那家茶楼现在生意冷清得不行,半年多时间就换了三拨东家,可谁都没法支撑过去,现在又正在找下家哩。当时叶强也没把这当回事儿,权当笑话听了,还和潘老板相对着好一会唏嘘感叹。
“你刘胖子在时,那茶楼是怎么一番兴旺景象呀?句吹牛的话,去晚了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他看着刘源,伸出筷子拈起一叠卤猪肝,神神秘秘地声道,“怎么样,有心再去把那里包过来么?别人不行,你刘胖子一定行。”
这倒真是个主意。
刘源的目光一闪,立刻就黯淡下来。从租房子到装修,再到招揽人手,那茶楼是他一手办起来的,人际关系和环境再熟悉不过,他倒是有心力让它再红火起来,可是,接手茶楼的钱哩?钱从哪里来?办这事至少要三十万,要是房东省物探大队不愿意,还得准备一笔钱去上下打。几个必要的数目字在刘源脑海里一过,他就知道,叶强的事,难!
可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要是……
刘源瞟了一眼欧阳东。要是东子肯帮扶他一把……
桌面上一瞬间的寂静让叶强猛地清醒过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哪里来的这么多话!这不是明摆着给人家东子找事吗?这可不是几百几千的事,是十几万几十万的大事,刘胖子如今已经是这番境地,欧阳东敢不敢再借他这么多钱?!欧阳东要是不愿意,刘源的脸该望哪里搁?自己夹在俩人中间,又该怎么处理这份关系?即便是欧阳东不情愿地应承下来,他又会怎样待自己?再,自己也知道,东子一直在攒钱买辆奥迪,那可是他眼馋了许久的东西。
叶强恨不得扇自己俩耳光!叫你这么多嘴!
“刘哥,你估摸着,接下七色草,要多少钱?”
这话让刘源和叶强同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眉宇间也舒展开来。
按刘源的估计,接下茶楼里各种摆设家当、规模地修葺一番的费用、余下的房租、员工第一个月的开支,林林总总加一起得四十万左右;考虑到茶楼现在的经营状况,这个价格还能降一些,不过也不会少于三十五万;现在还不清楚房东的意思,要是还得在省物探大队上下打,至少还要预备一两万——这笔钱倒不多,可总得先考虑到;另外,还得预备下三五万的现金,他们仨人谁也不知道现在那茶楼是个什么光景,要是缺这个少那个,还得马上就去买。
“四十五万,就尽够了。”刘源的脸色终于活泛起来,两腮也挂起两团兴奋的红晕。他手头还有九万多块,只要欧阳东能拿出三十五万来,他立刻就能把茶楼给盘下来。
欧阳东却面露难色。他手头也没有这么多钱。前一阵子钱顺从桐县老家打来一通电话,和他聊了个把钟头,他才从银行给舅舅转过去十五万扩大电脑游艺室的规模,现在手里也只有十几万。
刚刚燃起的火苗马上就熄灭了。
“不过,我有办法。”欧阳东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很晚了,“现在不行了,都半夜三过了,明天吧,一早我就给向冉打电话,先从他那里挪借二十万来;要是不成的话,我还能找别人借。”
刘源还似信非信地眨巴着眼睛时,叶强已经张罗给俩人的杯子里倒满啤酒。他知道向冉和欧阳东的关系,只要欧阳东开口,向冉是断断不会拒绝的;再,即便向冉那里一时拿不出这笔钱,东子还能去找陶然俱乐部借,他现在可是陶然俱乐部的第一主力,方赞昊那家伙多半还巴不得欧阳东找俱乐部借钱哩,这样才能更紧密地把欧阳东和陶然俱乐部拴在一起。
接手茶楼的经过远远比刘源他们想象的要轻松:老板生怕刘源半道上改主意,心甘情愿地打了个狠折,许多新添的物件甚至没上帐,权当送他;物探大队也没给他们设置什么障碍——刘源这个老顾客来接这个烫手的山芋,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哩,哪里还会刁难?
七色草茶楼再次回到刘源的手上。半年多的磨难让刘源更加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他一门心思全部放在茶楼的经营上,以前渐渐走散的老主顾听这事,纷纷前来捧场,这些人又带来新的主顾。很快地,茶楼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轨,甚至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加红火。
把钱交给刘源,欧阳东就回了莆阳,从九月二十七日到十月四日,七天里陶然队要踢两个主场一个客场,他只能等客场比赛回来,再抽时间来看刘源和他的茶楼了。
当他再一次回到省城时,刘源在茶楼的经理办公室里拿出一份合同:茶楼的股权刘源只占三成,欧阳东占七成;假如欧阳东不答应他这个条件,那他宁可再把茶楼打出去。现在可是有人上赶着要接这里哩。
在刘源的执意劝下,欧阳东最终还是在那份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