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夭嘴角歪斜,眼皮扑扑乱跳,道:“你,你是谁,再一遍?”
忽然身旁咆哮如雷,夔相已扑灭满头焰火,察觉鼓槌落入他人手中,暴吼着向桃夭夭猛扑过来。桃夭夭双眼紧盯老头,呆若泥胎,竟然不知躲闪招架。一瞬间夔相扑到近前,张开铜柱般的臂膀。龙百灵远远看见,施救已然不及,直吓得花容失sè,惊叫:“救命呀!”
那老头儿霍地转身,面对夔相一瞪眼,叱道:“退!”只见桃夭夭身前白光闪现,形如银盘,倏忽消失。夔相仿佛撞到了无形坚壁,“噔噔噔”倒退十几步,四脚朝天摔进乱石堆。跳起来却高举双臂,“呼呼赫赫”怪笑不止,那模样似乎十分欢喜。
这时雪赶到,纵身跳上青岩,冲那老头儿拜道:“师尊!弟子东野雪参见!”话音微微发抖,显然内心激动。
桃夭夭直咬手指头,暗自叫苦“真是乱尘大师......这下好玩儿,头回见面就痛打师尊。我若能加入峨嵋派,那是老天爷没长眼睛。”
夔相兀自狂笑,喉咙里杂音刺耳:“哦呵呵,赢啦,我们赢啦,呵呵呵.......”
刑天掌中长矛轻摆,指向乱尘大师,道:“你犯规用法力,又没跳完‘破天舞’,比赛已然输了。”他腹部随话音起伏,肚脐翕张,就跟常人用嘴巴讲话一般。
乱尘大师不应,盯着桃夭夭打量,看他身穿峨嵋弟子服sè,问道:“这浑子几时入门的?谁是他的接引人?”
没等雪答言,桃夭夭急中生智,抢先叩拜,口称:“峨嵋派前任首徒之子,玄门正宗传人桃夭夭,拜见道德高昭,英明神武,仙界领袖乱尘大师!”偷眼瞅望乱尘额头肿起的包块,思量搬出死去老爹的身份,又狠狠拍了一通马屁,双管齐下,或可起到止痛消气的功效。
果然乱尘神sè陡变,道:“你是桃......行健的孩子!”忽又摇了摇头,喃喃道:“不象,不象,行健老实敦厚,他儿子怎会如此惫懒。”
此刻龙飞临岩石,龙百灵跳下龙背,慌忙跑至桃夭夭身边,接连问道“受伤了么?”“伤在哪里?”“痛不痛?”桃夭夭正没好气,怨道:“你干的好事!叫我打没脑袋的怪物的脑袋!你它脑袋在哪儿?”
龙百灵道:“刑天以rǔ为目,以脐为口,躯干便是脑袋啦。我当相公知道,情势紧急就少讲了两句。”察他周身上下并无伤处,这才心神安定,又恢复了悠然恬美的神采。
那两个魔怪已止住欢态,并排堵住洞口,面对愈渐增多的敌手,摆开了死战的架势。夔相瓮声瓮气的道:“乱尘大师,你输了就该下山,可别言而无信。”
雪崇敬师尊有若神明,霍地站起,道:“魔头狂妄!师尊怎会输给你们?”
乱尘大师道:“是输了,我跟刑天赌赛跳舞,约定不用法术。刚才为救那子犯了规,已经输得干干净净。”
雪奇道:“师尊略施神功,除掉两个魔头就行,何必跟它们比......比跳舞?”
乱尘大师道:“除掉它们容易,但我想以正化邪,收伏古魔为咱峨嵋派效力。”
原来金轮教擅长驭魔之道,白露坪无间坛城既破,金轮教主立即再行邪法,召唤刑天与夔相守卫金光洞。这两个魔头属于古代逆天恶煞,体xìng与邪道相通,因此听任其调遣。守了数rì,夔相敲鼓布成“狂飙阵”,烈风rì夜劈刺,山谷内野兽飞鸟尽皆死光。这天忽然人影出现,一位老者闯入风阵,自称峨嵋乱尘前来讨教。二魔料知劲敌已到,正待死战顽抗。乱尘却态度温和,申言不用法力,只要夔相打鼓伴奏,与刑天比试舞技。
刑天纵横亘古,最强大的魔法便是“破天舞”。跳起来山川动荡,rì月黯淡,仙家内丹也要震裂。乱尘提议正中下怀,两个魔头当即应允,一个敲鼓打拍,一个摇臂扭臀,一连跳了四个时辰。却发觉节奏渐渐被乱尘牵引,己方动作难以自控,满腔暴戾之气逐步消减。
峨嵋道法玄妙无穷,修炼到高深境界,不象道家那样聚敛真气,也不象仙宗纯用意念,灵犀开处天人合一,于潜移默化中降伏外魔。乱尘降魔时收敛法力,元神离体,肉身与世俗老头儿并无差别。所以桃夭夭挥槌敲击,竟会将他打得满头是包。
乱尘大师叹道:“唉,近年妖皇势力rì盛。峨嵋镇妖塔群妖躁动,急yù附从妖皇作乱。刑天夔相虽属恶煞,但天xìng刚猛阳烈,为天下yīn魔所惧。我本想慑服二魔,让它们看守镇妖塔,可惜啊......紧要关头,被个乱七八糟的浑子搅了局。”
雪眼瞅龙百灵紧挨着桃夭夭,不知为何,心里不出的厌烦,冷笑道:“他们本来就乱七八糟,不捣乱才怪呢。”
对面两个魔头等了半晌,都有些焦躁,又不愿跟乱尘正面交锋。刑天道:“事先讲好的,败者离开金光洞。大师既已败落,为何逗留不去?”夔相xìng行粗暴,向桃夭夭伸出爪子,喝道:“鼓槌还我!”
桃夭夭怒道:“还你个头!就是你这破鼓槌,害我师尊头破皮肿!我要将它砸个稀巴烂,替师尊报仇雪恨!灵儿,你对不对?”
百灵全副神思都在他身上,听他问话,方才注意到周围情形,一边答应着,一边移目顾盼,最终盯住乱尘大师,眸子里一亮,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sè。
乱尘大师也正端详她,笑道:“呵呵,卖身问路的鬼丫头,可曾找到买家?”
百灵吐吐舌头,道:“找到了啊,就是大师您呀!”转身背起手,冲两个魔头道:“你俩闹了半天,自吹战胜乱尘大师,我可不大相信,讲出来大家评评。”
夔相头脑简单,只会敲鼓杀生。刑天没头没脑,口齿反倒比较清楚,当下从头讲述过程。等他话音刚落,龙百灵不假思索,随口道:“明明你们输了嘛。”
夔相粗声道:“为什么是我们输?”
百灵道:“你们两个,对付大师一个......”
刑天听出百灵话中意思,料她要指责己方以多胜少,忙道:“先前早有约定,我们二对一,谁先停止跳舞谁就输,不能以人数多寡相较。”
百灵道:“双方不计多寡,只要有谁中止舞蹈就算输,对么?”
刑天与夔相对视一眼,齐声道:“对!”
百灵道:“所以你们输了。”
众人莫名其意。百灵背手踱步,笑道:“古语云‘乐容曰舞’,舞蹈乃音乐外貌,音乐为舞蹈灵魂,两者同生共存,断断不可或缺。而大师与刑天舒臂蹈足,夔相打鼓作乐,刚好构成一支完整的乐舞。夔相却半途停手,令舞蹈无法继续——双方不计多寡,谁中止舞蹈谁就输。夔相犯规在先,岂不是你们输了?”
夔相愕然,巨嘴裂开直抽凉气,道:“这,这......”
百灵笑道:“是你最先扔掉鼓槌,承不承认?”
夔相无言以对,垂头丧气的望着刑天,道:“她的对,咱们真的输了。”
三言两语便转败为胜,实是出人意料。乱尘大师哈哈大笑,一把胡子吹的笔直。桃夭夭耷拉着脸,瞅着两个魔怪摇头,暗想“你们跟灵儿争辩,那是自找倒霉。”
刑天秉xìng坚毅,从未向对手屈服过,默想了片刻,道:“峨嵋派与我们古神素无恩怨,为避免伤了双方和气,才以平和的方式比赛。至于结果如何,那是古神和峨嵋派之间的事,局外人无须干预。”着,又对乱尘道:“大师自认失利,应该作数罢。”
这番分辨既浅薄又牵强,明摆着是耍赖。众人暗叹魔头有勇无智,必被驳得体无完肤。哪知百灵却大为赞同,头道:“是极,是极,不愧是上古战神,讲出话来入情入理。夔相失落鼓槌,只因龙向他喷火;大师为救弟子而认输,那是他老人家宽仁大度,虚怀若谷。其实双方都受外来干扰,谁输谁赢都不公平。不如再比一场,大家凭真本事决胜。”
夔相道:“再比一场?”
百灵道:“对啊,我们几人从旁守护,既可隔绝外扰,又能充当裁判,这样比试结果就无异议了。”
夔相怪眼发亮,道:“怎样?咱们再跟他比?”
刑天道:“胜负已分,何用再比?”
百灵笑道:“奇怪哦,战神也会怯阵?你放心,不用比跳舞。各位身怀通天彻地之能,何以比赛舞蹈技?世外神仙,当然比谁的神通更厉害!”她边边退后,慢慢退到桃夭夭身旁,又道:“我久闻峨嵋道法奇异,其中有种叫‘定阳针’的剑术,一旦使出,施法者稳如泰山,虽江海冲击而巍然不动。我想乱尘大师若施此剑,你们两位绝对推不动他。”
上古魔神强弱各异,但都有担山架海的力量。百灵不则已,话刚出口,正好搔到魔神的痒处。夔相大笑道:“哈哈哈,推得动他就算我们赢?那倒要试试看!”
刑天问道:“乱尘大师不还手么?”
百灵道:“大师不愿与古神为敌,故先以舞乐礼道相较。如今再比神通,也只到为止,大师你对么?”
乱尘轻捻胡须,头道:“鬼丫头倒提醒了我,定阳针只具防御之功,用此剑消磨古魔的戾气,确是妥善。”
百灵道:“妥善是妥善,就怕某位高徒助师心切,跑上前来放个清风剑,明月刀什么的,那可没准儿。”
雪冷然道:“若无师尊指示,我不会挪动半步,别以为峨嵋弟子象你那么卑鄙。”
百灵微笑不应,反手拉住桃夭夭的袖子,扯了扯暗示“待会跟我走”。桃夭夭心念微动“她又耍什么把戏?”
比试的条件都已讲明,显然对两魔有利。刑天暗想“对方只守不攻,若还推搪,那就是示弱了。”抛开兵刃,喝道:“好!我们领教乱尘大师的定阳针!”
乱尘仰面长笑,道:“算了吧,想破定阳针?哈哈,你两个还差得远,休要自取其辱。”
夔相勃然大怒,一边深深吸气,一边挥拳猛击胸膛,渐渐胸腹凸起鼓胀,仿佛蓄满的河坝即将开闸。刑天同样怒不可遏,屈膝微蹲跃跃yù试,厉声道:“那你站稳了!”
乱尘大师神态闲逸,道:“较量蛮力,何须峨嵋师尊的出手.......”
刚到这儿,龙百灵猛然省悟,叫道:“不可以!”
乱尘摸了摸鼻子,袍袖一挥,平地旋风乍起,将龙百灵卷入高空。桃夭夭大惊,伸手道:“灵儿。”乱尘大师拉住他的胳膊,讲出后半截话:“就让我这新收的弟子陪你们玩玩罢!你俩若把他推dao,峨嵋派甘拜下风!”
无须细察,谁都看得出。桃夭夭虽是峨嵋弟子的装束,却无半法力。乱尘大师让他出战,轻蔑对手之意实是无以复加。两魔头对视一眼,蓦地暴跳如雷,“呜哇呜哇”狂吼,从青岩那端向桃夭夭猛冲过来。
龙百灵悬停云间,空有超凡仙术,满腹智计,此刻连手指头都挪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干着急。她预先的设想——借斗法赌赛拖住仙魔双方,让他们动弹不得,自己与桃夭夭趁机进入金光洞。怎奈年少意满,太过自信,被乱尘大师识破计谋,反令桃夭夭陷身争端中心。
转瞬间,两魔已冲至近前。所经处碎石横飞,风卷雾腾,势道之威猛,不亚于共工撞击不周山。桃夭夭只觉脑门开缝,三魂七魄全飘走了,正要大叫“我的亲妈呀”,忽觉乱尘手掌轻拍头,一股热气自百会**灌入,刹时穿透四肢百骸。
尚未明白怎么回事,两魔头各自伸出巨掌,按住了他的肩头胸膛,弯腰蹬腿发力猛推。却似蜻蜓撼玉柱,不能推动半分。桃夭夭惊恐万分,只yù闪身躲避,忽然乱尘的话音传入耳中:“站住了,意守丹田,念定字诀!”
桃夭夭无暇思索,闭住眼睛狂呼:“定,定,定......”两个魔头咬牙切齿,神力催动一波胜似一波,如同狂涛拍击海岸。大青岩“簌簌”剧烈震颤,猛然四分五裂,随即电闪雷鸣,裂缝从脚底向两边延伸,迅速横切峡谷。两侧山峰轰然崩断,从部分开,一的挪移。
然而桃夭夭纹丝未动,脚跟悬空凝住,牢牢站定那个位置。两魔的巨掌几乎将他身子遮盖,好似大海淹没一颗钉子,虽然水势浩大,却无法将钉子拔动分毫。
雪看得发怵,随师尊飞升空中,问道:“他支撑的住么?”
乱尘道:“已将定阳针置入他体内,保管他安稳如泰山。那臭子xìng子顽劣,无法无天,原该受磨砺。你先随我回峨嵋,有些事须要赶紧料理。”
雪暗地里担忧,但师命难违,只得跟乱尘飞离金光洞。顷刻升入云层,那条龙收敛神威,变回原来体形,乖乖的尾随在后边。乱尘大师望向龙百灵,挥卷袖子,唤道:“你也跟我们走!”
百灵手脚麻痹,仿佛捆了绳索,身子轻若纸片,忽忽悠悠飘了过去。乱尘扣住她手腕,瞪眼道:“这个丫头太狡猾,满脑子yīn谋诡计,还专门替那子打算。倘若她乱乱动,多半会让我上当,放那子逃脱。哼,干脆你别讲话啦!否则叫他在那儿站个百八十年。”
龙百灵目睹魔神扑向桃夭夭,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哪有余力思索对策?心头又急又悔,只怪自己轻视峨嵋仙人,为今之计只有顺从,千万别再惹出什么乱子。乱尘大师脸sè稍和,了头道:“这就对了,听话才是好孩儿......嗯,雪丫头,你黄幽师兄用乾坤镜遥观此处,恰好给咱们提供了回去的捷径。”缓慢转动臂膀,凌空划了个椭圆,前方光华四shè,现出一道丈余宽的拱门。
乱尘大师带领二女龙,大踏步穿过门洞。光芒倏然散尽,眼前天蓝地阔,人群围集,竟然就是峨嵋派的试炼场。
众弟子正围聚在乾坤镜四周,忽见乱尘等人从镜中走出,当即跪拜行礼,齐声道:“恭迎师尊回山!”
乱尘大师走到场地中间,移目环顾,四方徒众俯首待命。唯独龙百灵踮起脚尖,竭力探察镜里桃夭夭的情况。乱尘眉头微皱,喝道:“黄幽,给我把镜子收好!”
黄幽依命收起法宝,道:“师尊不是闭关么?如何从山外回来?”
乱尘道:“我若在山上,岂容你们胡闹,把个峨嵋派弄得乌烟瘴气!”
听这话头不对,黄幽不敢多言,退到旁边垂手侍立,偶然眼光扫过龙百灵绝美的脸庞,只觉魂荡神摇,盯着她又开始胡思乱想。此时乱尘大师盘膝而坐,双手伸开缓慢按落,示意弟子们也都原地坐下。
每当年终,峨嵋派举行竞德大会,最后评判弟子们辈份该升该降,职任变动时,师尊才会聚众围坐试炼场。如今乱尘刚回来便摆开这阵势,显然是有重要决定宣布。各门弟子屏息静待,诺大的场地鸦雀无声。
过了片刻,乱尘大师开言道:“天龙神将空缺,至今已有十年。峨嵋威望扫地,正道各派rì渐离心。凤歧啊,你成年累月四处瞎混.....”
李凤歧张开手掌放在耳边,大声道:“啊,师尊,你什么我听不清。我,我酒喝多啦,头晕眼花耳朵失灵。我是大酒鬼,你有话跟他们交代罢!”
乱尘大师叹口气,道:“算了,早就不指望你了。”
李凤歧道:“谢谢师尊。”
乱尘大师道:“刚讲到那儿了?......哦,对,峨嵋失势,各派衰微,为重新凝聚正道力量。这两年我假称闭关,暗中跑遍山川江海。谁曾想远忧未解,内患又生,本派竟出了忘仁丧德的败类!凌波,我离山后是你料理派中事务么?”
凌波道:“弟子眼疾不便,职任转托给了摄魂首徒。”
乱尘道:“是吗?常生子在何处,叫他来见我!”
几名摄魂弟子领命起身,撒腿奔向璇玑峰。乱尘大师双目微闭,一动不动坐着等,跟老僧入定似的。龙百灵记挂桃夭夭安危,几乎快要抓狂了,但越慌越想不出主意,呆呆傻傻的不知所措。
雪也忍耐不住,试着问道:“师尊,金光洞......那洞里关的民女,我们不去救她们么?”
乱尘道:“凤歧破解坛城之后,金轮教有了防范,招引古魔虚张声势,暗中将那些民女转移,关进了南海普善岛极乐堡,我们只有事后设法营救。金轮教针对的是峨嵋派,拿民女当诱饵,暂时不会伤害她们。”停了半瞬,接着道:“今rì前往金光洞,只为收伏两个古魔。假借赛舞稳住它们,我元神离窍,已将洞中情形和民女下落查明。”
随后乱尘问起派中近况,有何重大事件发生。凌波应声起立,讲述桃夭夭入山求仙,他的特殊身份,以及曾和雪共同出现于梦局等等缘由。
正谈论之际,常生子终于姗姗到场,仍是那副失魂落魄的神态。但他再怎么发昏,总还认得乱尘大师,躬身道:“师......师尊仙体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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