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有福气还会去得那么早吗?萧隐听着这句话,心里不由地就五味杂陈,一时竟恍惚起来。自从云千雪过世以后,除了张德,自己基本上再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她了。不是不想不念,而是不敢去想、不敢去念。迄今为止,他脑海中有关云千雪的最清晰的一段记忆,还是在诏狱之中。那时候,她长发凌乱、面容苍白,褪去华服只着一身单衣,被牢牢地捆缚在高大的刑柱之上,一双灵动清幽的眼眸,即便是在那样昏暗肮脏的境地之中,也依然熠熠生辉,叫人望之心颤。
“逸山,你就这般不信任我么?”彼时,她的唇畔还带着笑意,一如他们初见之时那样的温柔纯良,可他硬着心肠,铁青着脸色就移开了视线。
“我想信你,也一度信过你,然而最后得来的结果是什么呢?”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他永远无法对她用上自称,就好像他在她面前,永远都是曾经的那个落魄皇子,而不是大雍高高在上的皇帝:“你骗我、瞒我,连你的一切都是假的。云千雪,事到如今,你还要我怎么信任你?”
如果是其他的东西,或许他真的可以不那么计较,可偏偏,偏偏就是他最在意的那段过往!那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早在幼年之时便深深扎下,而后一天一天,根深蒂固,皮开肉绽。他面上的笑越是温和无害,他心里的伤就越是惨不忍睹、鲜血淋漓。这样黑暗无边的疼痛啊,几乎贯穿了他所有不堪的年月,他又怎么能轻易忘怀呢?
“都是假的……”她闻言,笑得开怀而酣畅,然而眼眸中的凄含那般强烈,纵然他努力想要忽视,也仍旧是半分不落地收入了眼底:“那我们这些年来的感情呢?是真是假,难道你也感觉不出来?萧逸山,从初次见面至今,我云千雪敢以性命保证,从始至终都是真心相待,未曾有过一丝半点儿的欺瞒哄骗!”
“那你的身份又要作何解释?!”听到她还在跟自己说着从前,萧隐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就吼出了这一句,然而在刚出口的瞬间,别说云千雪,就连他本人都愣在了那里,许久都不曾回过神来。
其实,那并不是他真正想要说的。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携手共度,他们两个之间的点点滴滴,云千雪对他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当然是分辨得清的。可是,在当时那种情景之下,他想要得到的,无非就是她的一句解释、几字说明。说齐佑所揭发的一切都是假的,说她和泽国灵族并没有任何的关系,说她的的确确就是云家的大小姐,说他之前听到的所有都不是真的。他只要听到她亲口说出来就好了,其他的,他根本不在乎。只要云千雪摇摇头,他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依然过回两个人从前的生活,相敬如宾,亲密无间,他绝对可以做到的!
只是,她不肯。她一直都在顾左右而言他,她甚至没有胆量涉及关于身份的话题,更别说去辩驳齐佑的指控了。萧隐深深地凝望着她,一颗心一点一点地陷落下去,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哪一刻会比现在更黑暗:“千雪,你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对么?那为什么,你就是固执地不愿意说出来呢?”就当他是愚不可及的那一个好了,他想要和她回到以前的日子,即便那只是一个虚幻的谎言,但只要她乐意为他构建,那他宁可一辈子活在其中,永不苏醒!
“是,我知道。”她笑得悲戚,甚至难得一见地落下泪来。那一滴泪仿佛坠在了他的胸口,令他每时每刻都生出撕心裂肺的痛楚来:“可是我也答应过你,这一生都不会对你说谎。所以,我不能骗你。齐佑说得没有错,我的确,是灵族的遗孤。当年云相奉大雍先皇之命出征泽国,在战乱后的废墟里发现了我,机缘巧合之下,我才变成了云家的大小姐,这一点,我不会回避。”
也正是因着她的那一句话,他愤然离去,之后也再未踏进过诏狱半步。而等他心乱如麻、尚且还没有理出具体的头绪之时,就传来了她越狱逃离的消息,再之后,她就变成了寒枭带回来的那一堆破碎尸骸。没有只言片语,没有求饶告解,她走得那般决绝而义无反顾,以至于连多思考一下的时间都没有给他,就这样彻彻底底地烟消云散了。萧隐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在经历过她那样毫不留情的背叛伤害之后,他还是不愿意让任何人取代她的位置。他的妻子,只有云千雪,只是云千雪,而那个人因病离世,猝然长辞了,仅仅只是这样罢了。
“得妻如此,是朕的福气,只是到底没能留住她,说起来也是情深缘浅,无可奈何。”良久,萧隐才从自己的思绪中缓过劲来,却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对着宁玄意和黎烬就沉声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说起来,除了张德以外,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跟谁提起过云千雪了。然而,面前这两个人,就仿佛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尽管他并不怎么情愿,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就被他们的思维牵扯,无端地就聊起了这么多,也着实是意料之外了。不过,宁玄意给他的感觉和当初的黎烬也很相仿,那是一种极度微妙的熟悉感,说不清道不明,但又宛若飘扬在半空中的透明蛛丝一般,若有还无,挥之不去。可能是习惯了黎烬的存在,连带着他对宁玄意也没了排斥之心,反倒意外地多出了几许亲近,说起话来自然也就更坦诚直白。
情深缘浅,无可奈何……呵呵,这八个字总结的还真是不错。宁玄意眨了眨眼,最后只是面带惋叹:“两个心爱的人不能长相厮守,未免过于遗憾。这一次,是本宫不好,勾起陛下的伤心往事了,还请陛下见谅。这样吧,为了弥补本宫这次的过失,关于结亲之事,就尽依陛下所言,不知陛下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