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之下,我的衣裤都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刺鼻熏脑的汗酸味迎风飘至丈远,脚下的鞋子穿了帮乍了线,连鞋底都磨得稀烂了,仍是没有找到他。
我不死心,总是在想:百里下一刻就会到了,再过一刻他就会到了......便是这样,我在希望和失望中,到了夜里。
我又累又乏又饿,不知自己怎么便寻到一个香火绝迹的小庙前。
庙里苔藓满目杂草丛生,大殿里更是鼠蚁成灾,连殿梁榫头都被咬啃的斑斑驳驳。殿中仍耸立着,美髯飘然的武帝圣君的金装泥塑。
不知道他在这里人们遗忘了多少年了,以至于他的绿袍上,已经落满了灰色纱衣一般厚厚的蛛网。
从未信过任何神鬼的我,朝着武帝的圣像重重跪下,一个一个头重重的向他磕了下去。
我心里祷告着:如果不能让百里太一快点到来的话,那么就让第二天的太阳,永远也不要升起才好吧!
我许下了血愿:若是应了我的愿,我甘愿以我颈上的人头作活祭,让这庙门的香火再次兴旺起来。
武帝圣君一句话也不说,捋着美髯,微微启着丹眼,漠视的望着我这个在他脚下叩拜不已的凡人。
我实在记不得,自己究竟向武帝磕了多少个头,直到我满脸都流满了鲜血,昏死了过去。
或许武帝圣君真地听到了我的愿望,百里太一终于来到了我的身边。
他仍是粗旷豪迈的宛若天神一般,他脸上仍是带着温良的微笑。他携着我的手道:兄弟,我这不是来了?中秋未到,我可没有失约啊。
我高兴的大笑大哭起来。
百里听了我的诉说,立时便同我一并闯进刑部的大牢。就和我俩北上的那些日子一样,持刀弄枪的官兵嚎叫着围了上来,百里只手一挥,便让那些几百个官兵们,鬼哭狼嚎的败逃了。
很顺利地,我们便救出了我哥子,救出了谭先生,救出了哪些同他们一并囚禁着的新党人。而后,我们一群人直直杀到袁尉廷的府宅里。
他的那些兵士,哪能阻得了天神一般的百里?袁尉廷这厮百般求饶,但百里毫不犹豫的以手代刀砍了他的脑袋,拿去祭奠五爷。
当众人将五爷的尸首夺回时,百里赫然发现,五爷胸口还有一丝微弱的生息!
———五爷还有救!
我紧紧攥着百里的手,叫道:大哥!有你在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你怎么不早些来呢?你怎么不早些来呢?!
百里不语,只是大笑,我也随着他放声大笑起来。
直到我被阳光刺痛了眼睛,而不得不睁开时,我才发现百里不见了,我哥子也不见了,所有的人都不见了。
只剩下我一个。
还有,仍垂目睨视着我的神像。
我茫然的四下寻去,好久,我才不得不相信,这一切原来只是个梦。
我额头上的鲜血已经凝结了,连眼睛都被凝住的血块粘住,只能睁开一缝。地上的积水很多,我蘸着积水,把脸上的血污稍稍净了净。
那一瞬间,我恍惚感到自己有些许的不寻常之处。
但心切之时,哪还能关心这些?
天早就大亮了,艳阳高照,日头还未升得很高,却已经热得很。着实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相信今天晚上的中秋之月,肯定圆得很。
不过,我哥子只怕再也看不到了。
因为今天的午时,便是我哥子被斩首的时辰。
直到现在,百里还没有来。
巳时已过了,我张慌不已,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宣武门外跑去,像是赶一场迟到的约会。
赶到了宣武门外菜市口,那里早已经聚满了人。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人
———如此人山人海的盛况,大概只有盛世庙会时才会有的。
与康先生同住的时候,有一次曾听他说过,这京城的菜市口是北京的闹市,从南边诸省来到京城的人,要进京城的内城,都要经过这里。这里最热闹的,便是“刑人于市”的时候,据说已经久有来历了,自六百多年前的时候,便在这里当街斩了大宋宰相文天祥。
自康先生说过以后,我便心怀向往的猜想着那“刑人于市”,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但未能等到能看到斩人的秋时,我便去了倭国,也没有机会看那杀头的景象了。
想不到,我第一次看到这“刑人于市”的景象,要杀的竟是我哥子的头。
这里是刑场,刀落血溅人头落的地方。不知道在这里曾有多少草颈、多少红顶子从颈上滚落到地下的泥泞里,以至于连诸台下的那一处土色都是一种昏昏的妖红。
我也不知道,为何所有人的脸上,都带有一种兴奋莫名,甚至向往的神色。
行刑的高台搭建的像唱戏的台子一样,被千万人围的铁桶一般,即便是他们被持刀的兵勇驱在百步的地方,也挡不住人们如醉般的热情。
刑台前竟也有如唱戏时的唢呐声响起。不过,这唢呐声却吹奏的怆哀极了。没有早到的人们只能在不幸的站在外围,都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向里面望去。眼色活点儿的还能靠着笑脸和几句“爷”,往前面凑近一些。
我在人群的最外围,伤躯根本无力挤进去。
而且,即便身如乞丐的我跪下来,央求着这些来观看杀我哥子的人,甚至用磕头求他们让我靠近一些,但是那些人全都横眉瞪眼斥骂过来,然后再呸上一口痰。更有的人自己进去无望,便撒气在我身上,拎起拳头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我既无力也无意与他们争执,只好咬牙忍着拳脚落下。焦灼的眼泪纵横不止,我心中大声哀呼:百里,你还未来么?
百里还未来。
追魂炮响起,人群里更喧嚣起来。
我隐约听得有一个,犹如挨了鞭子吃了痛的劣马,尖涩嘶鸣般的声音叫道:时辰已道~~~~列位犯官叩谢皇恩~~~~
人群更拥挤起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张大了嘴往里面瞅,生怕错过了精彩的场面。外面的人,趁此机会轰然向里挤去,被挤痛了的人高声喝骂,甚至动起手来,一时间骚动不已。
在这如此噪杂的混乱中,却听邢台中央一个高昂却激愤的声音,大声高呼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我一愣,这个声音好像听到过,却记不得是谁了。
话音未落,所有的人都爆出震天响的喝彩“好———”、“好汉子———!”
......
这些喝彩,就如是看大戏的时候一样
———于听到台上老旦,抛了一细如拔丝般的拖调的亮嗓,一般的喝彩。听到老生一个抖身威喝时的喝彩。甚至,与看到武生连续翻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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