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罗维耶茨基到了柏林。
他先去见露茜,因为她老给他来电报,威胁说他要是不去哪怕呆几个钟头,她就要自杀。
他这次出游,甚至感到欣喜;他心想,到底可以离开工厂休息几天了;工厂全部车间都已开工。
工作和层出不穷的麻烦弄得他极为劳累,疲惫不堪。
他跟露茜每天见两次面。会见之对于他,无异于一种折磨,而且,因为露茜越变越丑,更是令人恶心;他一瞧她那变得粗壮的身材,心里就厌烦已极,亲吻起她那布满了黄麻子点的肿脸来,就感到快把人腻味死了。
她很快就感觉到了她给他造成的是什么印象,于是每次会面她都哭闹着激烈谴责他,到头来不欢而散。
他俩在互相往死里折磨。
她爱他还象往日那么强烈,可是她已经不是往日那个温柔的、火热的情人;原来那个充满自然丰韵、天真无邪、大胆得令人感动的露茜,那个美丽的露茜,罗兹的倾国倾城,已不复存在;她骤然变成了一个平庸的、毫无特色的、小镇子上的那种没有教养、没有文化的犹太女人。动不动就叫唤,又傲慢又愚蠢。
因为怀孕,她已面目皆非;她那个种族的各种特征,都如数显露出来了。
卡罗尔发觉了这些变化,暗暗吃惊,可是对她又感到内疚,所以便尽可能地压下心里越来越大的烦厌,对于她的反复无常和动辄哭闹只好逆来顺受。
他们每天见面,她都滔滔不绝地唠叨,说是他造成了她的不幸,三番五次津津有味地提及他和她的那块肉,那个快要呱呱落地的孩子,那是他的孩子;同时老以她天天担心死去的话来折磨他,话一说完就扑到他的怀里,享受着激动人心的幸福。
几天以后,他离开了她;虽然还没有回去,可是他已经缺乏力量和耐心了。
他还在柏林,这才真正地得到了休息,白天黑夜沉溺在空洞的、毫无意义的吃喝玩乐之中。
有一天,他在清晨方才回来,一直睡到午后很晚的时候,电报局的邮差把他从睡梦中叫醒。
他睡眼惺忪,读了一遍电文:
速归!工厂失火。莫雷茨。
他从床上跳了下来,急忙穿好衣服,拿起早已冷却的茶慢慢地喝,通过窗口望了望街道对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觉攥紧的手掌里拿着一张纸,于是把它展平,又念了一遍。
“工厂失火了!”他疯狂地、可怕地大叫了一声,跳到走廊里去,好象要去救火。到了电梯旁边,他才清醒过来,控制住了自己。
他订好了专车。心里七上八下,极度不安,在火车站旁边的一家小餐馆里等车。
他喝了什么,作了什么,说了什么,一点也不知道,因为他的全部心思都在那儿,在大火熊熊的工厂上。
有人通知他说车已备好,他才明白,于是上了车;别人问他话时,他也明白,可是他回答不上来,因为不知为什么他的脑子里总是一片惊叫声:工厂失火了!
仅仅由一节客车、一节联络车厢和机车组成的列车,片刻之后象着了鞭的骏马似的开动起来,凭着蒸汽的力量飞进了大雪茫茫的原野。
在火车暂停的一个车站上,他给莫雷茨打了电报,请求他电告火灾情况。
火车继续奔驰。
车站、城市、山丘、河流、森林都象在万花筒中一样闪烁跳动,象影子、象幻景一样逝去,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消遁。
火车几乎在哪儿也没有停,象一匹睁着血红眼睛的野兽一样,疯狂地向前奔驰,喷出夹着金星的云雾,活塞唱出强劲的歌,在铁轨上愤怒滚动的车轮轰隆作响,冲破黑暗一直地、一直地飞奔
博罗维耶茨基的脸挤在车厢玻璃窗上,一直站着,凝望着漆黑的夜,望着向后奔驰、颤抖不停的万物形影,望着向后急速退去的茫茫雪原。
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时时看看表。
在亚历山大罗沃,有一封电报等着他。
火在蔓延!
他换上等着他的特别快车,继续奔驰。
已是深夜。
他遮住灯光,躺下,可是睡不着,因为在他的脑袋里,在整个身躯上,都翻滚着充满无数撕成碎片画面的令人惊恐的浓雾;尤其使人痛苦的是,他捕捉不到它们的轮廓,无法记住;浓雾在扩展,不可捉摸,可是又在不倦地、使人难以忍受地抖动着,充塞了他的整个身心。
他突然跳了起来,拉开灯罩,集中全部注意力,在帐目中计算自己的债权和债务。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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